说话间,李绥已携着玉奴、念奴来到了宝缨如今所在的芳菲苑,待跨过高高的门槛,越过一道雕刻梅花的影壁,再走过一道石拱门便来到了宝缨常在的院子,与李绥满园的绿竹不同,眼前这幽静的院子虽没有李绥的无竹苑宽敞,布置却是别有一番意趣,眼下种满了宝缨喜欢的绿萼,虽没有春苑里的红梅美的耀眼夺目,却也似幽兰美人,更有与世无争之美。
远远见到李绥走来,廊下立着的婢女们先是一愣,随即连忙上前来,方要开口行礼,却被李绥轻摆的手顿住了,见面前的李绥以手指抵唇示意噤声,她们自然明白郡主这是要给自家娘子一个惊喜,当即相视含笑,下一刻便退开身子,替她轻轻打了帘子。
待李绥抚裙走了进去,顿觉扫却一身寒气,已是暖和了许多,正当她轻声走进去,方立在挽起的纱幔槅门之后,透过镂刻的门窗便瞧着内屋的软帘外隐隐立着个熟悉的人影,不见进去,也不见转身出来,看起来倒有些鬼鬼祟祟的模样。
李绥见此眸中顿时微凝,示意玉奴、念奴行的更为轻声了些,待越过槅门缓缓走进去,李绥这才瞧出软帘外那个身穿紫绡翠纹袄裙,挽了个朝云近香髻的不是荣安县主身边的贴身婢子灵犀还能是谁。
此刻只见她微微侧着身子,左手轻轻趴在门外,俨然没有察觉李绥主仆已然渐渐近前,而这时李绥也听到软帘内传来了宝缨身边的婢女蕙容低沉的劝慰声。
“娘子,您一直以来是太好性子了些,荣安县主这些日子分明就是在故意折腾您,您怎能将她的话当真——”
此刻屋内,宝缨上身着一件雪青色半臂,里面的中衣露出了交领上的一圈淡淡迎春花纹,下着一条绣着绿萼的白色绫裙,头发简单挽了个温婉的百合髻,鬓边只簪了只小小的珍珠簪子,此刻正坐在软榻上,低头绣着一件大红胡服上的牡丹绶球花边纹。
听到蕙容满心不甘的话语,宝缨轻轻抬了抬头,这才发现立在身边的蕙容满脸委屈,宝缨淡然一笑,一如往常地摇了摇头,低头继续耐心地绣着那花纹,唇边依旧温柔劝慰道:“好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咱们也只当练一练女红好了。”
见宝缨依然对此不以为意,蕙容不由心下更着急了,如今眼见自家娘子还有不到半月就要远嫁入太尉府了,可自从有了这一纸婚约,那荣安县主便常挑起事端来,先前好在自家娘子性子和善温婉,又有永宁郡主日日里相伴,那荣安县主到底不敢太过明目张胆,那些日子才勉强相处下去,可未想到此番永宁郡主去了宫里陪伴杨皇后,那荣安县主便当真是没了忌惮,只当自家娘子和那软柿子般随意拿捏。
偏生自家娘子却是心无旁骛,从来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更莫说向太尉夫人相告了,就连上回好不容易去了宫里,永宁郡主都已亲自询问,她却眼睁睁看着自家娘子仍旧将这一直以来所受的委屈隐忍不告,报喜不报忧的,这样的日子一日两日尚能将就,可这后半辈子若就这般将就下去又岂是长久之计?
她自小陪着宝缨,自然知道自家娘子虽出生贵胄,但在弘农过得也并不似外人看着那般幸福,如今来到长安,人人都道这极佳的婚事落在了自家娘子头上,可又有谁知道自家娘子的艰辛。
一想到此,蕙容不由低下头来,隐隐泛起泪来,只觉得那些委屈都一齐涌上心头,再也憋不住了。
“娘子,如今您总归是与二郎君有了婚约,论年纪您比县主长一些,论日后她也是二郎君与您的妹妹,荣安县主无论如也不该如此对待您,太尉府上下这般大,针线房那么多的绣娘,哪一个不能替她绣这些东西,她如何能日日像婢子般刻意支使您没日没夜做这些粗使活计?”
察觉宝缨闻声手中轻微一顿,蕙容当即屈下身子半跪在宝缨面前,握住宝缨还捏着胡服和绣花针的手,带着几分期许,几乎是急的哭出声道:“娘子,如今郡主虽然在宫里,可太尉夫人和二郎君都在府里,奴婢瞧得出太尉夫人是真心疼您的,二郎君也是是非分明的人,咱们将这些事情只原原本本的告诉太尉夫人他们,夫人他们总会替您做主的。”
话音落尽,宝缨唇边的笑渐渐淡下去,抬头间只见她将银针攒入绣品里,却是认真地看着脚下的蕙容,难得认真道:“蕙容,你知道的,自我与红缨从弘农来到长安,一直以来都得到太尉、太尉夫人和诸位兄弟姊妹的照料,心下自该是感激的。”
说罢,宝缨伸手抚摸蕙容的脸颊,拇指轻轻替她拂去泪水继续轻柔地劝慰道:“我虽与延表兄有了婚约,可终究礼未成,我们又怎能轻易以此自居自傲,更何况,即便他日嫁进来,作为新妇我也当替延表兄孝敬太尉、太尉夫人和府中的长辈,照顾体贴一众兄弟姊妹,让太尉、夫人放心,让延表兄安心,又岂能用这些许小事让他们为我们为难。”
“可——”
察觉蕙容还欲说什么,宝缨已是轻轻扶起她道出了最后一句话。
“荣安县主自小长在太尉府,是太尉和崔夫人心尖上的明珠,是延表兄他们宠爱的阿妹,你我寄居于此,又年长一些,本应谦让着。”
“好了,起来罢,膝盖都要跪坏了。”
听到屋内的对话,李绥心下思量间已是明白了几分,此刻神色更是变得严肃沉静了些许,而立在软帘外的灵犀见没了后话,眼看也悄悄朝后退,似乎打算离去。
可就在她方一转身,蓦然看到近前站着的李绥时,当即惊得身子一震,后脊同时冒出了冷汗来,眼见灵犀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紧张到颤抖,李绥眼眸微冷,唇畔却浮起一丝随和的笑来。
可灵犀却分明能从其间看出三分寒意来,而只那三分已足以如冰冷的深潭般将她浸住。
面对李绥逼人的目光,下一刻灵犀再也撑不住,当即腿一软便不听使唤地跪了下去,吐字都有些含糊不清了。
“郡——郡主——”
乍然听到屋外的动静,宝缨主仆俱是一惊,下一刻,宝缨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这才起身朝外走去,就在她打帘那一刻,便见李绥已是如常般笑盈盈地走进来。
见宝缨眸中担忧地看了眼帘外的灵犀,李绥却是恍若未见般拉住她的手朝榻前走去。
“这些日子未见,怎地又清瘦了些。”
说话间,李绥虽是笑着的,但看到眼前宝缨愈加清瘦的身子,还有一脸掩饰不住地疲惫,心下已是还寒了几分。
“今日怎么回来了,皇后阿姐不是也将临产了?”
李绥向来心细如发,此刻看着面前故作轻松与她笑然相谈的宝缨,又如何瞧不见宝缨眸中遍布的血丝,只怕在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得熬出多少个日夜来,才能熬得这般红了眼睛,满脸憔悴。
这如何是待嫁女儿的模样?
念及此,李绥扫了眼被玉奴提进来跪着的灵犀,又转而扫了眼榻边搁着的几乎堆成小山的绣品,其间自是有宝缨出嫁所用的喜扇、喜被等物,但里面还有许多斗篷、帕子,一看便知奢华张扬,分明不似宝缨平日里所喜的花样颜色,这些东西的主人几乎不用想,她也能知道是谁。
未曾想,当初看在这从小长大的情分上给荣安留了一线脸面,倒是留出个祸害来了。
一想到这里,李绥秀眉轻蹙,再舒缓开来,已是满目冷清,鼻息更是有了几分可察的冷笑。
“这会子不在荣安身边伺候着,却是悄无声息站在外面不进也不出的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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