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聚饭店后,由本地最高行政长官——县知事廖世英宣布宴席开始。
主桌位于一楼大厅正中间,廖知事居中,新鲜出炉的赵理事长侧位相陪,旁边全是本县呼风唤雨、名流官宦之辈,当然也坐着理事会主要人物。
此时理事会草创,共有理事十七名,其中名义上掌握实权的有理事长一名——就是赵东本人;副理事长一名,由本县最高学府——江津县立中学现任校长李允国担任,常务理事三名,分别为原白沙学联头面人物及白沙小学堂校长蒋柱恩,本地著名诗文大家刘泽嘉,最后一位是本县著名的邓氏家族中人,前任江津中学校长邓鹤丹。
说起清末民初的邓氏家族,那可是川省皆知、后世留名的著名家族。家族兴旺始自邓石泉,字清涟,乃是本县闻名的聚奎小学创办者——这可是清末光绪年间创办的新式小学,也是本县第一家新式私人小学,意义绝非一般。邓石泉之后,有三子尤其杰出。
第二子为邓鹤翔,字岳皋,辛亥革命后,本县议事会首任议长,其后由蜀军政府委任主管盐政分司兼江巴盐局,又历任川西道、巡按使、及盐运使署秘书、顾问等职,民国十年又任川省钱袋子——富荣西盐场知事,他久历宦途,走的是官宦之路。
第五子是邓鹤年,字蟾秋,早年于重庆经营洪顺祥盐号,后开办大有恒钱庄,以及火柴厂,曾家岩玻璃厂,福川盐号等,所涉行业众多,他也是江津帮盐业代表,民国初年川省三大盐帮之一的首领人物;此人信奉“实业救国”,热心于近代工商业,走的是从商之路。
第六子乃是邓鹤丹,字缡仙,少习旧学,光绪二十七年经选拔,公费赴日本学习宏文师范,和程潜、于右任等这样在近代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是同学;他民国六年就曾担任过江津中学校长,一九一九年五四运*动时,组织参与了著名的白沙学联反帝爱国活动;此人热心教育与办学,走的是“教育救国”之路。
这三子可都是民初精英人物的代表,后世史书上留名的历史人物。赵东人脉拓展之后,一听到这几人的名望,立即上门诚心拜访,再加上麦家父子从中牵线,他前后奔波,左右折冲,终于把一群这个时代的精英人才聚拢到一起……
在这个民族漫长的历史上,也包括在在这个军阀混战的年头,总是有一些人,在极端困苦的环境中,还挂念着国家和民族的未来,默默的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些人就是民族的脊梁!……他自认为不属于这种人,但是,他可以和这种人一起共事!
“蟾秋先生,缡仙先生,晚辈斗胆,请两位满饮此杯!”酒过三巡之后,赵东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给邓家两位敬酒,“晚辈当连饮三杯,先干为敬!”说完,他一仰脖子,火辣辣的白沙特酿入了喉,喝完一亮杯底;这一杯酒他敬的可是诚心诚意,一点都不带掺假的。
邓家兄弟两位已是年约五十,此时见赵东敬酒,也是笑眯眯的一饮而尽。
“赵先生人虽年少,这酒量可不少啊!”旁边一位身穿黑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淡淡笑道。此人名叫蒋柱恩,原白沙学联头面人物;江津学联成立后,原来白沙学联即被取消,因为人都被拉了过来,蒋柱恩在本县名气不小,一番背后交易之后,出任江津学联常务理事,也是理事会的实权派之一。赵东对他的心思摸不准,当下只是笑着劝众人喝酒,对他的话只当没听见。
“赵理事长可是本县少年俊彦,蒋校长不可小视啊!呵呵……”又一位身穿整洁灰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也笑着插口,他面带陈恳的微笑,一副诚心佩服的模样;赵东转脸一看,此人是县劝学所所长王惠江,大概相当于后世县教育局的局长,起码在本县教育界是最大的官了,学联理事会没有他的支持可是会凭生不少麻烦……不过,赵东还知道他另一个身份,几月前挨了他一记凶狠膝顶、李丹和傅玉秋两位大小姐忠诚的护花使者——刘经、刘科长,就是王惠江的亲外甥,此时也坐在这家饭店里,不过他一个小科长,可不够身份来首席吃饭。
“王所长谬赞了,晚辈惭愧啊!”赵东在后世也是酒桌上打滚的人物,这样的官僚见得多了,他只当没听出对方话里的骨头,立马打蛇随棍上,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连给王惠江敬酒,马屁拍的山响。
说起来,此次学联成立,理事长一职有实权,有地位,有名望,但凡有点雄心的男人,谁肯落于人后?他赵东既无资历,又无人望,凭啥能够压倒本县这许多有名望人士,做上理事长宝座?他自己认为原因主要有三。
其一,他赵东为此事来回奔波,牵线搭桥,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
其二,他出的钱最多;江津学联成立的一个主要目的,就是打算建立一所高等级学校,这也是本县精英人士自民初就早有计划的,可惜川省连年军阀混战,财源枯竭,他们有心无力罢了;如今赵东一次性拿出三万大洋,已经有资本建校了。
其三,理事会的头面人物,李允国和邓家兄弟几人力挺赵东,几经折冲,他终于最后胜出,想想确实不容易。
现在大事已定,一个多月的辛苦筹划终于结下果实,他心情大好,不由得谈笑风生,连连敬酒……
这时,紧靠窗边的一张酒桌上,两位身穿呢质厚外套的妙龄姑娘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玉秋,你瞧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口水都流出来了……”李丹坐在那里,斜着眼睛朝赵东那里瞥过去。
“丹姐,我……他凶得很,我可不敢看他啊,万一让他发现,那他要是过来怎么办?”傅玉秋只抬头瞅了下,立即就把身体悄悄缩了缩,小声嘀咕着。
“他敢?”李大小姐杏眼一睁,板着俏脸,“别看他今日已是理事长,倘若敢来骚扰我的玉秋好妹妹,我就——”说着,她白生生的小手往下一劈,对女伴挤挤眼笑道:“定不会让他得逞!哈哈——”
“不许开我的玩笑,丹姐!”傅小姐晕生双颊,撅起樱桃小口表示不满;稍停片刻,低低的‘叽叽喳喳’声又响了起来。
“丹姐,这位赵少爷不会真的使了什么骗子伎俩,蒙骗大家吧?”
“别问我,我可不知道……不过据本姑娘推测——”李丹把脑袋凑过去和傅小姐贴在一块,面带神秘的笑容,悄声说道,“此事必有蹊跷!”
“你这不是废话吗!”傅小姐不满的说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独家内幕呢!”
“所以你不应该问我啊!”李丹得意的扬扬下巴,然后又朝旁边一指,“想知道独家内幕,你去问你的‘白马王子’嘛,他可是劝学所王惠江的亲外甥,必能满足你小小的好奇心!哎呦,别掐我啊——”
李丹和傅玉秋这一桌大部分都是女性,但是刘经‘恰好’也坐在这里,刚才他遥遥望着主桌上几人正在高谈阔论,阴沉着脸,沉默的坐在桌边,吃菜、喝酒都是应付了事;不料李丹与傅玉秋适才嘀咕的声音稍大,谈话内容断断续续的飘了过来,什么‘王惠江的亲外甥’,又是什么‘白马王子’,这说的不就是他吗!?
顿时,他心头一热,热血上涌,刚才的些许不快瞬间抛之脑后。
“噢,李小姐,傅小姐,你们谈什么呢这么热闹?”刘科长只觉自己口干舌燥,脸色发烫,心中抱着莫名的期待。
“刘科长,刚才傅小姐想问你一个问题,不知可否?”李丹收起笑容,一本正经的问道。
“哦,当然可以,鄙人当知无不言!”刘科长心里一阵激动,也不管旁边男男女女关注的目光,立即允诺;一时之间,他都没觉察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在发颤。
“嗯,”李大小姐歪着脑袋看着他,问道,“你曾说过,那位赵少爷劣迹斑斑,无恶不作,可是你看——”说着她回头一指,带着疑惑的神情说道:“好像很多人都被他骗了哦?!他骗人的伎俩怎么会如此高明?”
“呵呵……”刘科长闻言长笑一声,原来是这事;刚才他内心小小的期待落空,不由得心里一阵失落,转头望着主桌的方向,脸色一沉,目光中阴狠之色一闪而过,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此人早已习于坑蒙拐骗,骗术精熟,人品低劣,我舅舅也是一时不查才让他钻了空子……”说着他无奈的摇摇头,接着说道,“俗话说,日久见人心;此人乃是不学无术之辈,骗术或可得逞于一时,日后如何能长久骗下去?李小姐莫怪我多嘴,李校长乃是心地忠厚之人,你回去可要劝劝你叔叔,千万不要被这位赵大少爷骗了而不自知!”
“我跟我叔叔说过啊,可是他不相信,还——”李丹俏脸上写满了无奈,“——还骂我……”
“李小姐莫要烦恼,此事不急,我自会回去和舅舅分说清楚,定要揭破他的真面目!”说话之间,刘科长双眼中放出慑人的精光,满脸的愤恨之色再也掩盖不住。
赵东对这里发生的谈话毫无觉察,此时他还沉浸在兴奋中;本桌的人敬过酒后,他又跑到其它几桌,挨个敬酒。一番酒场大战下来,当真是喝得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