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过来找你商量商量,瞿嘉同学,我希望你在高考结束之前,都不会再和我的儿子吵架、闹别扭、冷战甚至分手,不准,从我这里就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我能理解你母亲生病难免影响心情状态甚至打击你的自信心,我们就是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又临阵退缩又心态失衡、又要甩开已经陪你坚持了这么久的周遥。无论再有什么理由,你都必须坚持下去。在高考结束之前。“您意思是,让我们高考结束以后再分吗?”瞿嘉大口大口吞着烤鸭卷饼。然后,俩人各拿一根小葱蘸了酱,对着嚼葱,喉头舌尖一股辛辣。“我如果要求你们分,你能听我的么?”俞静之瞅着他。“……”“我不想听,我不跟他分。”瞿嘉说完趴到了那饭桌上。他缓缓合上手臂,把脸埋在手里,摇头,再摇头,用力摇头,也不想再伪装。他在乎周遥。俞静之伸手拍了拍瞿嘉肩膀,揉那一头倔强地支棱的硬发。谁心里不明白呢?“你们将来怎样发展,能否坚持住还走在同一条路上,那是看你自己本事。我就唯独要求你这件事,现在绝不准吵架,不准闹冷战。就这最后一条要求,能答应我吗?”俞静之凑近瞿嘉。瞿嘉从桌边直起腰,抹一把脸,点点头。“你要是在高考之前和我们周遥再吵一句、闹一次,你小子等着我们全家动手收拾你一个,我绝对饶不了你。”俞教授用她最凌厉的眼神把瞿嘉从头到脸削掉一层皮,“你觉着我当妈的很自私吗?我就是告诉你,我为了周遥,我绝不允许。”瞿嘉一言不发地点头,全都明白。在这学生时代最重要的一道门内,他所能为周遥做的,也就是牵起对方的手,一起走下去。看着周遥昂首挺胸,微笑自信地前进,送周遥迈出这道门,向着远方彼岸放射着万丈金光的地方,扬帆远航了……“俞老师我上次答应您的事,我可能做不到。”瞿嘉用很艰难的口气坦白,“我可能考不上很好的学校,我没时间了,达不到您盼望的您要求的……但我真的努力了,我想跟周遥在一起。”上次把大话说出口也是满腔热血信誓旦旦,绝非虚情假意随意放炮,只是没能预料后面的意外摧折。上天故意设置的非难与考验,就是把他绊在最后一道门槛上,摔得真狠啊,也把他摔得晕头转向。“那不算是我的盼望我的要求,你一切努力都是为你和周遥将来,我们做父母的能帮到你们十八岁、二十八岁,能守护你们俩一辈子为你们遮风挡雨一辈子么?……将来谁能照顾我们遥遥一辈子?你自己看着办吧。”俞静之结账,拎包,站起身看着他。“瞿嘉,你至少在另一件事上没有食言,我还挺高兴的。”俞静之临走时真诚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戒烟了,我们家洗衣服的时候,遥遥衣服上闻不着烟味儿了。“谢谢你能把烟戒掉。遥遥他爸戒个烟戒了三年,你就用三个月,至少让我做母亲的人知道了,在你心里周遥的位置非常重要,我很感激。你烟都能戒,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你为了一个人就完不成、做不到呢?!没有了。你就应该有这一套自信,认准了远处那个目标方向,就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做到。”……俞静之那天还从商场购物袋里,若无其事地拎出一盒衣服,搁在瞿嘉眼前桌上。“就这个颜色吧,这两种浅色的适合年轻人,你穿这个?”俞静之问。盒子里就是一套男生的睡衣。“另一个颜色就给遥遥。”俞静之说,“那盒深色的是给遥遥他爸买的。我挑衣服眼光还成?”瞿嘉只能机械化地点头,还敢说您眼光“不成”啊?俞教授去逛商场,原本只是给老周买睡衣,在柜台前看了一会儿,顺手就给儿子也买一套新的。既然都给周遥买了,心里不知怎么的,也是顺便么,皮包里不缺那百八十块钱,顺手给瞿嘉也买一套,同款且花纹相近的。在以后的许多年间,俞教授再给家里老男人和小男人们买衣服,恐怕就要一买买成三套了。俞静之走后瞿嘉再抹一把脸,双眼看向透明大窗外面的景致,街边快速掠过数不尽的车流和人影。每个人都脚步匆匆,没有人还在原地踌躇等待,每人都向着内心的方向迈开脚步前进呢。整座城市都在沿着既定的轨道飞速前进,无情地抛却岁月时光。不进则退,不拼命往前奔跑就要再次被抛在河床沙滩上,在风云际会大浪淘沙过后被筛成水底那一层沙砾。甘心吗?瞿嘉两手重新撑在桌上,把剩下的半盘烤鸭肉端到眼前,卷饼,蘸酱。男子汉说话算话,做过的承诺,不食言;喜欢了的人,不反悔。他一口塞进去一个荷叶饼,记住了俞老师提点他的话,把这顿饭丁点儿都不剩的吃干净了。长歌瞿嘉是单手抱着周遥妈给他买的那盒睡衣,另一手扶住车把,骑车回家去的。平时夏天他就穿跨栏背心和小裤衩睡觉,现在改换睡衣了。那套睡衣当然是长袖的,半丝半棉,还挺高级,结果就是在那个夏天热得他差点儿起痱子。他老妈随后就出院回家。那一段时间,暂时不能再去小吃店上班干活儿,就在家里卧床静养。生活立刻就显得拮据,没有家庭收入却又要额外支付看病就医的钱,昂贵的药钱。那时就是仰仗很靠谱的老王同志,以及,唐铮当时把开出租车攒下的钱都拿给瞿嘉了,也是无限期地借,不要利息。人一生中能交到几位挚友,像唐铮和瞿嘉之间。人一生又能获得几段真情,像周遥和瞿嘉之间。所以他的少年时代运气不错了,活得不亏,做人要懂得知足。西药和中药轮番上阵,他们家那间平房小屋里,每天飘着浓烈的中草药气味。他家养的君子兰和吊兰一代二代,抗药性还都挺强,在药气的四面夹攻之下,不但没被熏蔫儿,反而一盆一盆长得更加茁壮。王贵生跟瞿嘉说:“长得好是因为我来了,我在这儿呢!你妈妈每天盯着我浇水施肥,老子敢把花养得不好吗?我敢吗?”瞿连娣在床上躺着搭了一句:“那不是你送的么,不算咱俩人儿的信物啊?你还敢给养死了?”“也是啊。”王贵生咧嘴一乐,“万一没养好给养死了,我都不敢来了。”瞿嘉在院子里洗了一大盆衣服,用竹竿擎着,一件一件晾到院子中间的铁丝绳上。老王把菜买回来了,在小厨房里做饭,遍身熏蒸着白气,汗流浃背,烟卷就夹在一侧的耳廓上边。瞿嘉就帮忙在炉子上煎了一副药。bp机又响了,是周遥呼他:【最后一个月,嘉嘉猴你今天复习英语词组了吗!】瞿嘉就站在窗台边上打个电话,回呼:【都背了,复习了。】瞿嘉端了一大碗面,茄子肉丁手擀面,没有在家里吃,就出去坐到大院的门槛上。他嘴里叼着面条,看胡同墙头上绿草成荫的风景。距离“高考结束”的死线,就只有一个月了。周遥妈妈那时候,就相当于给他判了个“死缓”。他好像一脚踏进肃穆庄严的审判地,脑袋架在铡刀口上,凶残的大铡刀却没有马上落下,非要让他等着,等过了那道截止日期再手起刀落,给他个了结。那一道深邃的鸿沟,依然存在。王贵生走到大院门口,捏住他肩膀:“小子,收拾你穿的用的东西,跟老子走一趟,去我家住几天。”瞿嘉当时没有料到,老王同志真就带他过去另外那个家了,而且让他住满一个月。那也是老胡同里一间普通平房,左右两头临街的房子都已出租成店铺,赚取租金就足以致富了。繁华的街边,胡同的深处,这就完全是两个世界。街边的时尚,就好像国家版图上排列成一条曲线的那些开放城市,它们坐落在海岸沿线就足以让新鲜事物的浪潮覆盖掉城市旧貌,洗刷出一派新颜;剩下的这些堆积在胡同深处的矮破平房,就也如同内陆上闭塞的老城,多年仍然固守着不变,在沉寂中目睹墙头野草一岁一岁地枯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