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相如从褚央的怀中抬起头,用极女性的口吻道:“小远呢?”小远就是郑元,假扮成他们的弟弟,与褚央住在一处。赵相如既是在询问郑元的信息,也是在麻痹院外正在倾听他们二人说话的私兵们。
“小远最近得到一位商贾的赏识,每日跟着那位商贾做事,颇得重用,经常带在身边,也算是出息了。听说这位商贾做的是马匹生意,与春申君府上亦有往来。“褚央说这话时眼中大有深意,赵相如心领神会,多半这个商贾是孔平的人,他们苦于无法联络赵义而想出了这个法子成为黄府的座上宾,郑元只要跟着他们进府,总能找到机会与赵义和赵相如接触。
于是她赶忙接道:“弟弟能有出息,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就心安了。既然他常去府上,你让他下次去了便派人通传,我们姐弟定是要见一见的,不说于他有什么助益,我总要关照他一两句才好。”
褚央应了一声,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轻声道:“前两日李园来找过我,说是已经找到可以解蛇草之毒的方士,但是他不方便带人入府,需要你亲自去一趟。”他又把那家医馆的名称、地址告诉她。这种事以前还好办,现在她只要一出门就有一群人跟着,看似威风,实际一点自由也没有。
赵相如微一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她也想早日将体内蛇草的毒性去除掉,可是如果不能提前计划好,很容易就会被春申君的人拿住把柄,她可从没天真的以为黄歇已经对他们完全信任了,至少伯嘉还没有。
想起伯嘉,她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她越是主动,伯嘉越是厌恶她,却还要顾忌东方偃的想法不能除掉她,也不能和她撕破脸,他便只能躲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而今他直接搬出府去住,也让她对黄府少了一分忌惮。
伯嘉对付女人,尤其是厚脸皮的女人,恐怕远不如他排兵布阵、出谋划策那样熟稔。
赵相如有些“依依不舍”地登上车离开了。在回城的路上想起那家医馆的位置,决定去那附近的市集逛一逛,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以便将来寻找个恰当的时机来治疗。目前她有荷包里的甘草,再加上冬天衣服穿得较多,能够压制住身上的气味不用担心被发现。虽然不知道他们何时会回到赵国,不过显然在楚国把残毒去除是最好的选择。
但需要做的隐秘。
赵相如照旧淘了一堆于她来说没用处的商品。其实很多东西府里都有,这个医馆开的地方门口摆了几个首饰摊和陶罐摊子,另还有一个专卖皮草毛毯的摊子,她拎着钱袋子围着几处来来回回看了好些遍,时不时挑起一个金耳坠或是碎花织毯仔细赏玩,余光却瞥着医馆,看内里的情况,来往的客流。直到日头西斜,小贩们都准备打烊归家了,她才掏出钱来买了不少。
毛毯的制作工艺不错,且都是纯羊毛手工编织而成,分量不轻,十分保暖。她挑的几条有的花色艳丽,有的沉稳大方,她准备留两条自己和赵义用,剩下的几条找机会给褚央和郑元,还可以以送毯子为契机与他们见面。
开春的天气虽然依旧寒冷,却已经隐隐有些暖意。萧条的树枝在等待了一季之后,将迎来新生。医馆的旁隔了两间大宅院是一座传舍,传舍对面是个酒楼,三层的高度已经将附近的建筑都比了下去。酒楼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有不少,显得熙熙攘攘,又有三五个衣衫褴褛的人躺在门口,期待好心人能丢些钱两给他们好买些东西吃。又有一群小孩围着一个满脸皱纹拄着拐棍的老头,闹着让他讲故事,各种声音乱哄哄一片,竟也很有生活气息。
赵相如照旧把东西交给私兵们提着,有些格外贵重的则放在了马车上。
“那今天就说个女娲的故事吧。”老头的声音在这片嘈杂中莫名清晰起来。
还没待赵相如回头张望,一群孩子已经不干了:“是女娲补天的故事么?早说过了,我们听腻了,快换一个。”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面对他们的无礼和急切,老头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呵呵道:“是女娲,却不是补天。”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历尽沧桑,有一种洞悉世间万物的睿智之感。市井之中竟有这样的人?赵相如被他声音震得一愣,不由停下脚步向他看去。
“盘古开天地后,世间有了日月星辰、山川大地、草木虫鱼,却唯独没有人。于是女娲取了黄土和泥,捏成了一个个小人,有男有女,便成了我们。”
“那然后呢?”孩子们觉得这个故事似乎有些简单,没有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对战的激烈,也没有后羿射日的豪情,更谈不上盘古开天地的奇幻,大家有些兴味索然,却也期待后面能够峰回路转,出现大家都期望的桥段。
“然后,女娲发现这些小人可以像她一样不老不死,却无法繁衍出新的一代。于是她让自己造出来的每一个女子承担了繁育后代的能力,可这样下去人越来越多,于是女娲又夺去了他们长生不老的天赋,就成了现在的样子。”老人依旧笑眯眯的,赵相如不知为什么,竟觉得他是在看自己。
这样没有剧情发展又过于深奥的故事显然不适合孩子们,大家纷纷表示失望,然后很快大家又发现了新的玩意儿,迅速抛开老头,一群人呼啦一下全都跑开了。
一时间,老人的面前空空如也,不远处站着呆呆凝望的赵相如。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本要登车的,竟然站在这里听一个老头瞎编故事,浪费了这么长时间。她抬头望望天,时候不早,太阳就快落山了,得赶在晚膳前回去。想到这她抬脚准备往车上走,一边还微微摇头,女蜗造人的故事是听过,从没听说什么不老不死,女娲又赋予他们生育能力什么的。
“夫人留步。”
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赵相如一惊,回身站住:“不知这位老先生有何指教?”
老头咧嘴一笑,脸上的皱纹像树皮一般深陷下去。“不知这位夫人刚刚听了老朽一番话,作何感想?”
赵相如一愣,老头复又道:“繁衍或是永生,不知夫人欲作何选择?”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直视人心,赵相如竟被他看得感觉无所遁形,一时不知要说什么。结果他也不等她作答,大笑着拄着拐杖走得飞快,背影转过一个街口,便消失不见了。
纵然赵相如活得岁数已接近五十,见到此情此景仍不免觉得诡异。不过眼下要应付的事情太多,这个小插曲并没有过去的影响她,今天和褚央见面时间虽短,信息量却不小,马上就要主持农桑,赵王怎能不出现?这确实是个问题,看来楚国不能久留,必须想法子回去了。
晚膳后赵相如把褚央的话和她的想法都跟赵义说了,赵义面色颇为凝重,并没有马上回应,考虑了好一会儿才道:“国内局势确实有些棘手,原先出国时我已打点好一切,在丛台足不出户,由孔平代为传达政令,想来内有张禄、韩守、孔平,外有庞援、莫资,新近又起用赵奢,应该不打紧,却仍是出了这样的事。”他陷入沉思,口中却道,“恐怕丛台内有人与赵郝勾结,暗通消息。”
“我也是如此作想。”赵相如看了他一眼,缓缓说出自己的想法,“大臣们会突然动作,必是有人煽动。联想先前楚国与赵郝勾结一事,不难发现端倪。时间太过巧合,便是有阴谋了。”
“细作多半就在丛台,只是并非你我亲近之人,否则贵族们早得了确凿的消息,也不会还在观望了。”
赵相如颔首,表示基本与他想法一致。“来楚国前你说想要见见黄歇,以便决策,现在不仅见了,更是日日聚在一处,还为他出谋划策。想来当初的目的早已达到,也该思虑归国之事。国内的摊子不小,虽说现在魏楚还没有大的动作,国内贵族们也还在可控范围内,可保不齐突然生出动乱来,你若不在,无人可以主持大局。”
赵相如这句话是站在全局的角度考虑,撇去个人利益和过去的恩怨,赵义现在回到国内是最安全的选择,一是避免继续潜伏所带来的危险,二是可以牢固掌控国内局势以免横生枝节。
赵义对于她的提法没有立即回应,倒是说起另一件事:“今日黄歇把我召去,让我拿一个快速攻占函谷关的办法。”
“他刚得了单父还不知足,竟然还妄想函谷关?”没想到荥阳一战尚不满半年,楚国又开始惦记这个地方了。
“函谷关位置重要,只要拔下它,楚国的西面和北面两块土地就能连成一片,而今如芒在背,他自然心心念念要除掉它。”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啊。。。你们不要霸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