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人团团围住,插翅难逃。
终究还是叶落秋跑出来救了他。
不过是小少爷一时心软救下的乞丐,倒也没人把他真的当一回事,推搡着就撵出了门。
他连走这府宅正门都不配,家丁开了后门将他推进了夜色里。大门吱呀在身后缓缓关上,季无秋终于也忍不住回头去望。
灯火下,叶落秋跪在地上垂着头,被月光嵌了个剪影,整个人写满了落寞。
季无秋看着关的严严实实的小门,良久,转身走进夜色。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走了几步却停住了。黑暗中仿佛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竹苓伸手给画妩指了指:“那里站了个人。”
画妩这才看到黑暗中仿佛有个人影,隐在檐下让人看不清身形。
暗处的人先开了口:“秋儿年幼,生来一副菩萨心肠。小郎君宽宏未曾伤他,倒也算义气。但庙堂江湖到底有别,称兄道弟,大可不必。”
季无秋嗤笑一声:“我?称兄道弟?岂敢岂敢,我不过是个乞丐呀!”
那人也凉凉笑了:“满怀金珠的乞丐?老夫倒还头回见到。称兄道弟不必,鬼谷的人来南阳,以后也大可不必了。”
暗处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季无秋狠狠握着竹棍,牙咬的生疼。
他平生被羞辱过无数次,他从来没在意过,可这一次他有点不太好受了。说不清是愤怒还是不甘,也不知是否还有歉意和难过,他转头再次望向那扇紧闭的后门,握紧竹棍,走向来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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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骑着头驴来到南阳,现下却徒步返回鬼谷。脚磨烂了,结痂,又磨烂。有河便抓鱼吃,有林子便扑只野味吃,若都没有便饿着。他像是一夜之间被人打回原形,又变回了七年前的那个小乞丐,灰头土脸,回到老鬼王面前。
老鬼王在碧潭边打坐,看到他,哈哈一笑,也不在意,也不问。只说:“你去瀑布下的池底捡块石头上来。”
他照做了,一头扎进水里向瀑布边游去。轰鸣的水声越来越近,水花飞舞打在他脸上,季无秋深吸一口气潜下水。
冰冷的池水里,瀑布的声音在头顶渐行渐远,慢慢的只能听见自己巨大的心跳声。池水下黑暗一片,他游了半晌摸不到底,气却已不够用。湖水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压力,耳朵被压得生疼,肺像是快要炸裂,不得已只能浮出水面。
老鬼王笑着向他招手,他却再次深吸口气潜了下去,不多时便再次一无所获的浮了出来。
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次又一次的无功而返。最后一次他拼得太狠了,被狠狠的呛了一口,差点就要淹死在水底下。终于逃出来后,季无秋放弃了。他趴在岸边大口喘气,鼻子里还喷出点水来。
老鬼王缓缓说:“有些石头被压得动弹不得,穷其一生在一帘小小的瀑布下垂死挣扎。而有些石头却站在山顶上,看着这瀑布每日奔涌。孩子,这世上能将你压倒的除了这小小的瀑布,还有将帅的千军万马,江湖势力的只手遮天,世家大族的富可敌国,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手中,滔天的皇权。”
季无秋不再大口喘气了,他看着天空默而不语。老鬼王一改往日,声音低沉而沧桑:
“你若此生只想做个乞丐那也随你,反正都是你做熟的事了,倒是不用我教。我已一百余岁,如风中残烛,腐朽不堪。这世间的顶峰我早已登上过了,自己倒也没什么遗憾。只是那里风景甚好,想让你们也去瞧一瞧罢了。”
良久的沉默,竹林萧萧,深谷幽静。季无秋站起来跪在老鬼王面前:“我一生流离,不知自己父母何人,以乞丐之名长大,当真像个笑话。请鬼谷王赐我个名字吧。”
像是早就备好了,老鬼王抚着胡须微笑:“就叫……季无权吧。”
既然无权无势,那便以此为誓。
季无权俯身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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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无权并未因此就被老鬼王收徒。他原就已十分刻苦,从那之后更加勤学苦练,只到了困的快死了才去休息几个时辰。他减少了所有吃饭休息的时间,全部用来练习各种课业。
期间梦境急转,时间过了两年半。
居诸不息,季无秋已是十五岁的少年,如今他来到鬼谷匆匆八年,已可以轻松从瀑布下的水底捡到石头。可灵灵子却还是初见时的孩童模样,撑着脑袋趴在湖畔等着季无权上岸,晃着白嫩嫩的小脚说:“爷爷昨日说你功夫已有小成,我却看不出来。我跟他说你上个月还被我打趴下了。”
少年被娃娃打趴下,画妩不能相信。季无秋嗤的笑了一声:“我那是让着你!看你腿短,我都懒得动,怕你跑断腿都追不上我。”
灵灵子捧着脸也笑了:“早知道就杀了你了,不知道死人的嘴会不会也是这般硬。”
画妩目瞪口呆。
竹苓这段时间已经适应了自己角色,此刻跟她解释:“灵灵子习的功夫应是承袭自苗疆一脉,主攻手少阳三焦经,习成后威力极大。但这一脉的功法较为阴损,稍许踏错便遭反噬,不仅不能享常人之寿,身体也永远如孩童一般,再长不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