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扣回来了,但尚不知是否有消息传了出去。这人的嘴倒是颇硬,且让谢迟先审上一日。我派了十组人往晋阳方向去寻,无论如何应当能找到些踪迹。”沈晏看看她的神色,“为什么……不想让人知道你还活着?”
画妩不知从何说起。是生死人肉白骨的返魂香,还是苏合的叮嘱,还是她曾经的遇刺?她想了半晌开口:“其实可能你也……你不是说自己什么都知道吗?你之前问过我还记不记得上次在西京遇刺是什么情形,其实你是清楚的吧,只是多问我一句罢了。”
沈晏没有说话,她续道:“我不是王家真正嫡出的女儿,我是王氏当代家主在外的私生女。”
她深吸了一口气,明知道沈晏应当是知道这些事的,此刻说出口也并不容易:“我生在外面,或许连生父都不知道我的存在。两岁多时母亲过世了,苏合跟我母亲是旧友,就让人将我送到了晋阳王家,还让王家把我记在了大夫人名下,也算是嫡出的女儿了。可是后来……你也能猜到,我过得并不好。高门大户的王家哪里会喜欢一个私生女呢?所以到了我七岁时,长得还没有我那个五岁的嫡女妹妹高。
“全家没有一个人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可是我逃不掉。我像个最低贱的婢女一样活到七岁,然后,苏合来了。我不知她是怎么知道我过得不好,也不知她是怎么说服了王氏,总之我被两个婢子并一行护卫接到了姑苏,那一天黄昏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见到苏合。她跟我说,以后就住在这儿吧。
“后来我就顺理成章做了她的徒弟,做了少阁主,认识了叶霄,有了一个家。在那之后很多很多年我和王氏都毫无瓜葛,我以为相安无事了。可是没想到我哥哥死了,他是我父亲唯一的儿子。王家也不是没有出过女家主,可是你猜怎么着?我比其他两个妹妹都大,我又记在夫人名下是个嫡出的女儿,你说大夫人会容忍吗?她不会,他们都不会。他们都想让我死。一个私生女,七岁以后就再未见过,毫无感情,死了最好。你说是不是?”
她声音轻且无奈,沈晏站起来,走过去抱住她:“然后呢?然后你在西京遇刺了?”
“是啊,然后我就遇刺了,被今天那个流民。我记得他的眼睛,他是我父亲的亲信,我在晋阳的时候就经常见到他。可是记得不太清楚了,所以今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抬头看着沈晏笑了笑:“其实这些你早就知道的吧,还要听我说一遍,会不会很无趣。”
沈晏低头看着她,郑重的,低声的:“不无趣。”他说,“不无趣的。我还想听你说更多。”
“也没有什么了。其实无秋说的对,我总是要出门的,哪里防得住呢?可我总是在想,或许能晚一些吧……”她垂下眼睛,“或许能晚一些吧……毕竟……也真的很疼。”
他们沉默了很久,画妩深吸了两口气缓了缓,笑吟吟抬头:“其实我也……”
她呆住了。
“沈……晏?”
一滴泪,砸在她的鼻尖上。
不像是他的眼泪。他永远都是那么清冷而疏离,连手指都永远是那么冰凉。可这滴眼泪却那么滚烫,砸在她的鼻尖,顺着她的脸颊滑过去,带着她的温度落在地上。
他的眼睛是从未有过的红,湿润的眼角竟在颤抖。额角的青筋像是蕴着无尽的力量在克制着自己,那双永远如最静谧的海底一般的眼睛,此刻却瞬间翻起了数不尽的巨浪。
画妩迟缓的伸出手,像是仍然不可置信,轻轻碰在他的眼角。又呆了一瞬,才拂去了他眼角的泪,然后笑了:“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沈晏将脸埋在她的手掌里,声音低沉而发闷:“可我觉得你并不是好好的。”
“但是,别离开我。”有什么温热东西顺着自己的手掌滑下去,沈晏的声音些许颤抖,“别再……离开我了。”
画妩是第二次听到他说这句话,但她仍然没有明白。然而此刻她或许顾不上这些,她靠在沈晏的肩上听见心的狂跳,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沈晏的。沈晏的头埋在她的肩窝里,呼吸声近在咫尺。画妩吞了一口口水,听见他的声音:“阿妩。”
那声音实在太近,热气喷在她的耳朵上,简直像一团火。画妩吓得一激灵,声音都颤了,颤巍巍的一声“……嗯?”
沈晏默了一默,低声说:“我除了有四个贴身随侍,院子里还有内外大小共二十七个小厮并九个婢子,两位管家和一位管事娘子。”
画妩原本思维飘散有些恍惚,听到这个没有反应过来。待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连头皮都快烧炸了,伸手就去推沈晏。
奈何她七岁以前发育不良,七岁以后身子柔弱生活不能自理,着实推不动死死抱着她的沈晏。兀自挣扎着跺脚,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又贴着她的脸颊响起来。这次的声音更低了,仿佛是故意的,凑着她的耳朵说:“伺候你,确实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