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苍茫,凉如深水,山下万家灯火如豆,带着鲜微圆晕,如火花点在黑缎上,宛若一匹上好的玄黛锦绸。
独孤涛拉着宋十八和白嫩小子疾跑在接连天际的山峦草地上,长风迎面而来,卷起满场荒草,如张牙舞爪的凶兽,将他们身影没入其中。
两百多名土匪人手一支火把和一柄大刀追在他们身后,刀刃剔亮,映着火光,反『射』的寒芒如夜般森冷。
我趴在杨修夷背上,忍不住感慨这番炎凉世事:“半个月前,她还是威风凛凛的二当家,现在这个模样,真是令人唏嘘啊。但我觉得这件事情上她有些笨。”
“嗯?”
“我要是她,绝对不会有漏网之鱼的,我会将那几个醉汉都砍了,他们就不会去通报了,然后我以静制动,在背地里悄悄干坏事。”
他一笑:“看来你也不是很笨,不过当时情景她应该想不到那么多。”
“……嗯,但是她挺可怜的,杨修夷,其实她也不算特别坏吧。”
他顿了顿,沉声道:“不管她是特别坏,还是一般坏,她都难逃一死。就算逃过了这群土匪的追捕,也难逃律法制裁。”[]浮世谣140
我环住他的脖子:“这就是独孤涛突然跳出来救她的原因?”
他略略点头:“以独孤涛的『性』格,想必是要把她亲手关入大牢吧。”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杨修夷,你说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呢?”
他没有回答,我继续道:“师公跟我说,这世上有好多战『乱』,改朝换代都有一番天下屠戮,各种明争暗斗,阴谋阳谋,成王者手里都是血,他们还有对别人生命生杀予夺的权力。跟强盗有什么……”
他出声打断我:“初九,这类事情不用多想,浮世百态,各有因缘业障,不是我们所能参透的。”
我怔怔的望着他的侧脸,心中一直隐匿逃避的问题重新『露』出一角,我轻声道:“杨修夷,你会怨我么?”
“怨?”
我垂下头,埋进他发里:“鸿儒石台上。你因我杀了四十一人,一百多人受伤严重,背负了天下骂名……”
他静了许久。眸『色』极深。侧脸望去,睫『毛』又长又卷,他淡淡道:“初九,你能说出这些,我很开心。”
“什么?”
“我至今不后悔杀了他们,若那日我去得晚些。恐怕……”他微垂下头,语声极轻,却十分有力:“如果你有什么意外,别说一个鸿儒广场,我会血洗整座宣城为你陪葬!”
“杨修夷……”
“初九。我说过,这世界混沌苍茫。并非你所想的那般非黑即白,纯善纯恶根本不存在,圣人如师父,他手上也有许多杀戮。你说的王侯将相,他们坐到如今高位,没有一个是良善之人,但若非他们设定等级制度,管束着天下秩序,这人世间恐怕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我轻叹,又想发问,却见那群土匪提着大刀在长草中横劈『乱』砍,刚好走过宋十八他们藏身的古木大树前,刀刃拍着树根,铿锵作响。我略略惊心:“你怎么还不帮他们?”
他语气淡得像喝茶看戏:“我想看看独孤涛会怎么逃掉。”[]浮世谣140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恐怕要挖个地洞钻走才行。”
他随意应声:“嗯。”
我有些不悦:“你不会真要看他们挖地洞吧?他怎么说也是你的好友,你忍心看他担惊受怕?”
他淡淡道:“你太小看他了,他这种人,永远不知道什么叫担惊受怕。”
脑中顿时浮现出独孤涛的古井脸,心里随即也起了几丝好奇。再抬头,却发现独孤涛的身子已消失无踪,我“咦”了一声,杨修夷抬起下巴,冲树上一扬:“在那。”
我不由惊诧:“他有轻功么?怎么那么快!”
他一笑:“那是他的拿手绝活。”
独孤涛用匕首砍下一根树枝,极快削着,而后将发上玉簪抽出,将削好的尖锐木枝塞入玉簪里,凑在嘴前,目光盯着远处一个土匪,猛的吹去,那土匪瞬息倒地。手中火把摔落,撞上易燃的杂草,极快蹿起一团火苗,将所有注意都吸引了过去。
我低声“哇”了一下:“那支玉簪是空心的么?”
“不止那支,他每支玉簪都是专门特制的。”
独孤涛极快跳下树,往另一边走去,宋十八和白嫩小子紧跟在后。杨修夷背着我也悄然跃去,落在他们重新藏身的土坡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