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云并没有留意到在不远处的二楼窗边正有一个男人痴迷地望着自己,她的心其实很小,以前装不了多少人,现在更加装不下,而且孩子已经占据了她所有的心神,至于那些无关人等她更是不会看他们一眼。铺子里有王掌柜看着,她偶尔过来也不过是坐在内室里品茶看账而已。
这一次是为了铺子里新做的那款红玉首饰,每一步她都费了心思,既然有人想要挑衅她,那她必须在这一仗中站稳了,一股作气将那些心思活络的人的念头都敲碎。其实她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全是程家和钱秀弄出来的事,不过是冷艳看着想看他们能使出什么手段,只是没想到让她高估了这些人,能使出来的也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手段,她的心第一次变得这么平静,完全不知道该想什么。她与钱秀的恨自然是大不过如姨娘的,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抢走了她所有的好日子,绵延了两世的痛苦和绝望就算如姨娘死去也没有消失。
钱云指着图纸上的样子笑着说:“这一套倒是别致的很,想来我们翠玉斋的名气果真是不小了,居然连别地的人都引来了,接多少你看着来就是,差不多就行了,这世上的东西一旦多了就没什么意思了,让人眼巴巴地看着却得不到不是挺好的?”
王掌柜站在一边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其实小姐的话挺有道理的,人都是这样,得不到的时候争着抢着要,要是哪天多的数不过来就不怎么稀罕了。
钱云从铺子里出来的时候特地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二楼上的人,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看到钱秀咬牙切齿地样子,她摇了摇头,重新坐上马车离开了,置于那个像是傻子般眼巴巴看着她的程阙,她连理都没有理。
钱秀紧紧抓着手里的帕子恨不得一下子给撕碎了,转头看到程阙的样子忍不住冷嘲热讽道:“看什么看?你就是望穿秋水人家也不会回头多瞅你一眼,程大公子,你有功夫寻思那些倒不如看看自家的买卖如何做,可别到了老爷夫人来查人的时候不好交差。”
程阙难得没有冲她动怒,脸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倒是有劳你费心了,这家里的买卖你看着就是,不要让我知道你耍什么花招,不然程家也有的是办法处置你,明白了吗?”说着他就起身离开了,既然佳人不在,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虽说天气冷了起来,连阳光都变得单薄起来,但是那层光照在钱云脸颊上的时候将一张脸趁的很是白皙温婉,不过轻轻一瞥便让自己的心也跟着忍不住颤动起来,还有那一笑,勾魂摄魄,让人再无精神去想当中到底蕴含着什么意思。程阙在她那双水亮的柔媚的眸子里再也无法抽身出来,心底的火突然就窜了上来,像是引着了整个一片森林,再也无法停歇下来。
钱秀看着他像是丢了魂一般的匆匆离去,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难过,她也是女人,被邓远才抛弃伤的何止是钱云,还有她,可是没人看到她的难过,只当她是坏道骨子里的人,天知道这纯粹是冤枉。她就是在坏,心里对感情同样有期待,她渴望程阙能变好,给予她一点温暖,不要把她丢在寒冷的雪地里,只是……没有人看到她在多么艰难的挣扎,那一点想要摆脱孤单的渴求更是如天空中的一方烟雾很快被风吹散。
程阙走后,钱秀呆坐在那里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天空,一阵冷风吹进来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她虽然换着体面的衣裳可是还是略显单薄了些,当初在程家的时候不被人喜,说是姨娘的身份看起来也不过是个丫头的装扮,她从天之宠儿变成了这般落魄的样子,就算她再怎么能耐在这没什么道理好讲的世间真的是无力的很,她挣脱不出来,身上所有的恨让她没有办法放下这一切去找寻过自己的日子,也许她这一辈子都要在这样的日子里过活了,为了争斗为了唯一的弟弟就算是多么难熬她都得挺下来。
而她的心里依然期盼着能有个知冷热的人对她好一些,让她在这段日子里不要太过难熬,这时一道低沉地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她回头一看见是个容貌平凡却莫名让人觉得舒服的男子,他是前些天招来的小二,嘴巧会来事儿,钱秀对他的印象很不错,收敛起脸上的颓靡,她露出了一份不甚好看的笑容:“有什么事么?”
王廷个头不小看起来却瘦的很,他恭敬地弯腰道:“外面来了位夫人说是要买衣裳,她瞧着摆在那里的都不大好看,想依着自己的心思来做。”
钱秀站起身点了点头,现在有钱什么都能买得来,她下楼将自己找来的最得意的绣娘一并带过去,她虽然没钱云网罗最好绣娘的本事,老天却难得的给了她好运气,让她找了个手艺好脑子也灵活的绣娘回来,说起来这王嫱与王廷是兄妹两个,都是一样的利落人,很合她的心思。
那妇人虽然挑剔,但是王嫱却依旧想了办法能让她满意,让钱秀爷忍不住松了口气,将客人送走之后,她刚准备上楼去,却见邓远才带着他的夫人从门前路过,那风流倜傥的模样依旧未改,让她看着心里跟着一痛,如果当初她没有贪心喜欢上这个男人是不是今天的痛就能少一些?也不必在念念不忘中徘徊,其实她很想过去和他说几句话,哪怕就是听他嫌恶的声音也行,突然想起邓远才曾经答应过自己办事的话,她心里动了动念头,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事还需要好好想想不能太急切了。
就在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已经带着他的妻子走远了,没有回头看她一眼,这般无情。她垂下头来,嘴角划出一抹淡淡地自嘲,她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了,转身的刹那见那王廷在她身边站着,忍不住好笑道:“还不忙着去?在我身边做什么?我可不会给你多结算工钱。”
谁知那王廷只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是自己的东西只有想办法忘记才能让你的心里好过些,或者你也可以重新找一个人来帮你忘记,别愁眉苦脸的,再难的日子也总能过下去的。”
钱秀先是惊讶他会和自己说这样的话,继而有些恼羞成怒:“你是什么身份?凭什么管我的事?我就算落魄,又与你一个外人有什么相干?你若失不想在我这里待了那便离开吧,我也不想留一个心思不正的人在身边。”
王廷嘴角的笑一直未断,就算她的话很难听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就在钱秀想要转身走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别人说你心思歹毒,我倒不是这么想的,你若失真的那么坏,那年就不会给我们兄妹两买吃的钱。”
钱秀诧异地看着他,想从他身上找出一点记忆中的模样来,却是做了无用功,脑海里虽然有那件事却不记得他们的模样了。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单纯天真的姑娘,揣着一颗善心在这世间自由自在的玩耍,那天刚下过雪,天很冷,她在府里待得闷了,便和如姨娘央求了半天才得以出府。寒冷的街头人们总是行色匆匆,只有她不是愁苦滋味,穿着厚衣裳包裹的严严实实地在街上乱看。
突然她的眼睛被躲在角落里的一对兄妹给吸引,她走过去看着他们,瞧着他们有气无力的样子于心不忍,找丫头拿了一辆银子递过去说,温柔地说:“块拿着买点东西去吧,不要在这里吹冷风了,生病了更是得不偿失。”
她不知道的是那两个兄妹两直到她的身影不见了才离开,她们私下里也打听过她是谁家的小姐,王廷在得知她是钱府小姐的时候心中暗自下决定终有一天他会报答她的恩情。
钱秀忍不住苦笑,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好人,没有人知道她后面为什么会变了样子,把自己善良的本心丢弃,到底是为了什么?也许真是不知足吧,跟在贪婪的娘身边,当一切善信被嘲笑之后唯有的只是不断地附和,将自己心里的良知全部抛弃,如果没有变是不是她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那都是多少年的事了,举手之劳而已有什么可记挂着的?难不成你们兄妹两就是因为这个而留在这里帮忙?”
王廷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感慨和无奈,像是再怀念那段似流水般流走的时光,他看着心中一紧,轻笑着说:“与你来说算不得什么,可是如果不是你我们兄妹两怕事要饿死在街头了,单就是这份恩情我们就应该好好报答。我……我看了你好几年,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你在我的眼里永远是最好的那个人,我愿意留在这里为你做任何事情,只要你不撵我走。”
沉浸在过往中的钱秀没有听出他话里所藏着的别的意思,只是笑着摇头说:“你的心意我领了,我虽然不是个好人,却也不愿意拉你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下水,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去办。你们现在这里呆着,我不会亏待你们,如果哪天有合适的去处还是离开这里吧。我不希望你们在我的事情里碍手碍脚,坏了我的事,我绝不会饶恕你们。”
王廷随着钱秀的步伐走到无人经过的过道里,这里很僻静平时没什么人从这里过,所以王廷才敢不管不顾地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一点也不管她在想什么,只是将焯烫的呼吸埋在她的脖颈中,瓮声瓮气地说:“你如果想推开我,那就叫吧,让所有人知道我轻薄你,不然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最好把你的念头打消。我在你身后看了那么多年,你喜欢上别的男人我也只能忍着,你委屈委身于别的男人我也没办法,现在我就是想做你身边的一个下人这样也不可以吗?我好好地守着你,这样不行吗?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你身边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真意对你好的,我来陪着你,不要推开我。我知道,你心里也不想的。”
钱秀被他的最后一句话震的红了眼眶,她确实需要一个人来真的关心疼爱她,这个世上最亲的人都离开她了,她真的很孤独很孤寂,这种温暖让她贪恋不已,所以不管她怎么挣扎她都没有办法推开这个温暖又让人心安的怀抱,她只能随心地抱着他的腰身,喃喃道:“你为什么这么懂我?我从未见过你,心里也不会装下你,你真的愿意就这样呆在我身边吗?你知道吗?这样很委屈你。”
王廷淡淡地笑了:“不怕,你能这样给我回应我心里已经很高兴了,哪怕一辈子只能站在你的背后我也愿意。”
钱秀将他抱的紧了些,声音里带着隐隐的哭腔:“我很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很委屈,我不想背负这些东西,可是我又没办法。我已经迷失了方向,我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可是我不得不咬牙挺着,我的娘还有弟弟我不能对不起他们。我现在真的很累。”
王廷微笑着拍着她的脊背,温柔地说:“从今以后我就是你能靠着的那个人,你有什么不高兴都能告诉我,我对你绝对忠诚,绝不会背叛你。”因为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活在了我的心里,这世上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你,想你,愿意陪在你的身边,哪怕你真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我也愿意陪你在这条路上走到尽头。
钱秀将自己的眼泪晕染在他的衣服上,没有开口说话却是点点头,让王廷脸上的笑容泛得更大,这就是他最大的希望了,就算知道她的心里不装着自己,只要能陪在她身边就是最好的事了,连心都跟着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