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太太看着一地残碎,心里的火气止不住地往出冒,她本以为钱云是自己的依靠,却不想这个丫头心机深沉成这样,竟把自己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给骗得团团转。
她直起腰板厌恶地看了眼这布置华丽的地方,大步甩袖走出去回了钱府。
孙麽麽本以为老夫人会在那边多陪陪钱云,却不想老夫人很快就回来了,身后再无旁人,顿时明白过来,人家不愿意来,也不好说什么。见老夫人一脸怒气,挥挥手让那些小丫头退下,等屋子里再无其他人,这才问道:“这是怎么了,老夫人出去一趟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钱老太太怒气冲冲道:“钱云当真不是个东西,我贴着老脸过去同她说善哥儿的事,她竟是数落了我一顿,说我在钱家这些年为的都是自己,贪心不足,整个钱家都是因为我才害成这样的,你听听,这是一个晚辈说出来的话吗?我好歹是她的祖母,这家里就没一个省心的。”
张氏自打对钱浩失望后,眼睛里只容得下这个孩子,越带心里越疼爱,她不是没有想过让钱秀跟着如姨娘一块去地下,只是在她要动手的时候,钱秀已经跑到了程家,只得放弃。不过她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命人盯着钱秀,稍有半点越线就别怪她不客气。
有乳娘看着,张氏来老太太身边问安,才进门就听到这么一番话,只是又没法子退回去,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轻声唤道:“娘。”
钱老夫人虽气可也没有乱发火的意思,压了那口气,问道:“善哥儿可睡了?”
张氏点了点头说道:“吃过才睡得,这会儿睡得正香。”
钱老夫人叹了口气:“真是造孽,这摊上的都是什么破事,要是早些有个嫡子还用费得这般功夫吗?看来以后云姐儿是指望不上了,也只求这个孩子能争气,把咱们钱家给扭过来,要是能这样,我也就安心了。”
张氏点点头:“娘放心,我会把善哥儿当亲儿子待,只是云姐儿那里虽说儿媳不知道闹得什么不快,但是儿媳想母亲还是能忍这一回。前些天儿我回娘家去,无意间听到我爹和京中来的人说起朝堂之事,他说六皇子现在的身份可是今非昔比了,就连皇上对这个儿子都开始重视了,加上他的母亲如今重得圣宠,皇上这么多年还未曾立太子,照着当前的境况来看,六皇子若是立了大功也不一定与太子之位无缘。钱云深得他喜爱,若是有朝一日……母亲怕是更不好再上门相求了,一人得道之后的好处母亲心里该是清楚的。”
钱老夫人被她这么一点醒,顿时暗恼自己被坏脾气给压的乱了阵脚,脸色当即变得严肃起来,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这事我也不能说什么,她现在心里还在怨恨我,我也没办法带着这张老脸上门了。你看你什么时候得空,你去与她说说话,兴许是怀了孩子的脾气都大。”
张氏应了,与钱老夫人说了两句旁的话才退了出去。孙麽麽见新夫人走了,这才说道:“老奴也觉得云姐儿好似对这位夫人倒是好说话的很,也不知是何缘故。”
钱老夫人这会儿正是心烦意乱,摆摆手说:“随她们去,只要能将我们钱家的富贵保住不绝这就行,如果那六皇子真要是出息了,咱们家可就是皇亲国戚了。这钱云看着好摆布,却是比钱秀难拿捏的多,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扶着钱秀上去。”
孙麽麽得了钱云不少好处,心里对自己主子吃过人家就忘的行径实在是不满,轻笑一声说道:“老夫人您这话可没说对,要知道六皇子可是个精明的人,咱们还能再他眼皮子底下使什么坏吗?他当初指着就要云姐儿的,若是换了钱秀,只怕连这门亲都绝了。云姐儿虽说脾气也大了些,可是她也是钱家翻身的最后一根稻草了,毕竟她还有六皇子的宠爱。那段时间不是说来了个叫红玉的宫女吗?外面不知道嚷成什么样子,就连钱秀都说云姐儿要失宠了,却不想六皇子从京城回来后就直接将人赏给了骆家的公子,和云姐儿过着就像是寻常百姓的日子。”
钱老夫人垂着头愈发深思起来,方才和她抬了几句杠都有些后悔了。就在她东想西想的时候,竟是听到孙麽麽说:“云姐儿也不和老夫人说,当初六皇子可是上书给皇上要让云姐儿入皇家宗室的,虽没成,可就是这份心,也够世人高看咱们云姐儿了。老夫人,您还是不要气了,兴许她也只是气头上了呢?”
钱老夫人知道云姐儿绝不能是气头上,可是现在就算有什么,自己也不能开口了,终究是要仰人鼻息过活的,人老了总开始顾及着一些有的没的。就算她没有打心底里待见过这两个孙女,可是这个孙子她哪怕是费劲全身的力气也要将他带好,让他走正道,而不是像他爹一样唯唯诺诺像个无可救药的活死人一样。钱云说她这一辈子全为了自己过活,却不知道钱浩曾经是她的命,可是这个孩子不争气,让她越来越失望。她贪财,为的是什么?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她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她就是放心不下这个钱家,如果她不在了,她留下的那些钱财也能让这个家照样可以体面的撑下去。她怎么能和那下贱的如姨娘一样?鼠目寸光的东西,眼睛里只装着她自己,她早已经盯着如姨娘留下来的所有东西,除了被钱云收走的那个铺子,其他全落在自己的手里,只有这样才能安心,才能对得起钱家。
张氏在屋子里抱着善哥儿坐了好一阵,两胳膊酸疼了这才将孩子放下来,其实她多少能明白钱云的心思,不说别人,换成自己也不能接受。这个家本来应该是最幸福的地方,可是却害了她母亲的性命,让她时刻活在无助绝望中。只是钱家所有人的希望都系在了她的身上,没有办法划清界限,这就是老夫人明明不愿意却还是得低头让她去讨好钱云。荣华富贵和家族的兴旺比自己的那点薄忘相比完全算不得什么,人的野心和眼睛一样,总是直视着前方,总有一天不再满足于晋州城这个地方。皇亲国戚,住在皇城脚下,那怕是只能做一个匍匐在地给人磕头的奴才也甘愿。
第二天一大早,张氏起来抱着哄过孩子,瞧着外面的天色正好,正犹豫着要不要带着善哥儿一块去看钱云,却见钱浩从外面进来,逗弄着孩子柔软的小手,转头看她:“你既然出去,顺路帮我去看看阿秀过得如何,若是能帮衬就帮衬着些,毕竟是我的女儿,将她撵出去已经过分的很,我不能忍受看着我的孩子像个乞丐一样在外面漂泊。”
张氏心口忍不住升起一股恶气,冷声说道:“与我有何干系?既然撵出去了就不是钱家的人了,她与我既不沾亲也不带故,我操着哪门子闲心?若是给母亲知道了我还得背着数落,我又不是那没脑子的,老爷还是去使唤别人吧。”
钱浩被她堵得哑口无言,骂骂咧咧道:“全反了,一个个的连我的话都不听,成啊,有本事一个个的全不依附我给我滚出啊?我钱浩就是孤家寡人过一辈子,也不能让你们这些个牛鬼蛇神来埋汰我。”
他出口的声音太大,惊着来不懂世事的孩子,只听一声清脆嘹亮刺耳的哭声传来,一时间屋子里的声音让张氏有些头大,她扶着额头轻蔑地笑了笑:“我们所依附的向来不是一个没眼光,不分轻重,度量狭小的男人,而是这一个钱家。钱浩,你以为我奔波着是为什么?为了你吗?不是,你是生是死于我来说没有任何关系,只要这个钱家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就好了。当一个女人发现她所嫁的人没有办法依靠的时候,她们就明白自己要开始为自己打算了。这个家不只是你的,同时也是我的,所以我要为了我自己活下去而去拼一把。钱浩,你当初肯定没有细细地看过柳氏,她在对你不包希望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她心里想的肯定不是你,可惜她命不好,就这么死在一个贱人的手里。”
钱浩被她的话带去遥远的岁月里,那个时候的柳氏对他确实没有了期待,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冷冷的。自己为了如姨娘再去找她的时候,她端坐在桌案后面看着一本厚厚的账册,他记得那是钱家的大帐。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压抑的感觉像他涌来,让他莫名觉得恐慌害怕,就像是他所拥有的一切即将要被这个人抢走。
那个时候他真的没喜欢过柳氏吗?这样让人倾倒的姿色,像是整个世界最美丽的花,再也不能找到比她更好看的人了,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突然想起来有人骂他眼瞎,他真的眼瞎吗?如姨娘身上唯一能看的也就是那张看起来清秀乖巧的脸,至于其他他全都不放在眼里,可是为了这么一个平常无比的女人却逼死了自己貌美绝色的妻子,为什么?因为这个女人有着胜过他一切的才能,再他看来一切难成的事,她不过动动手指便解决了,这样的内人实在有损他男人的颜面,就算再美他也不想去看她,就像是一次次地提醒自己有多无能。从害怕到厌恶真的用不了多长时间,所以钱浩只能忍痛割舍这个女人,而后不曾再见面的日子里,他想起来的不再是她的容颜,而是一道满含讽刺的笑,无时不刻地再提醒他自己是多么没用的一个人。
爱没爱过?应该是爱的,不然也不会有了钱云,可是在漫长的落差中,他的心生出了自卑,所以在看到如姨娘的时候会无可自拔地跌落进去,活在被别人抬高恭维的日子里真的很好,让他忘记了一切横在他人生中不得不面对的东西。再后来,他呵斥柳氏,不许她动自己家的生意,而不久后进项便少了,这梗让他觉得脸上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般难过的很。
再后来她病了,他的心软了,隔着窗看着她一个人费力地从床上坐起来,咳嗽不止,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落,而第二天再看到钱云的时候她却带着笑,脸上没有一点难过,这是一个很会掩藏自己心的女人。
可是后来,她却再也爬不起来了,绝世容颜像是深秋时的枯叶暗淡下去,直到她离开的时候,他的心突然变得空落落的,其实他一直没敢把自己的真实情绪在如姨娘面前露出来,他恨如姨娘害死了她,可是他只能将这件事掩藏下去。那个他爱过的人,就这样在他的心里变成了一片黄土,他用更多的憎恨来摸去自己的念念不忘。
他转头看着别的地方,暗恼自己今天想她想了这么久。确实那之后她的眼睛里再没有自己,她只会看着钱云笑,分明是一家却活沉了两家人,这真是天下间最悲哀的事。
直到现在他真正变得一无所有才想起那个女人的好来,如果他能低头对她说一句娘子说的是,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他们也许会有一个可爱聪明的儿子,可惜了……
钱浩看着绷紧了神经的张氏,突然无力地摆摆手:“随你们去吧,这钱家确实没我什么事,我只要吃喝水到死久好了。你去忙你的正事,钱家好也歹也,随他去吧,就当是我对不起她应该受到的报应。”
张氏觉得自己明白他的话却又有些不明白,这个男人对柳氏是真的有过情的吗?那么自己呢?就活该是给钱家收拾烂摊子的人吗?钱老夫人当真是害人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