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一点点爬上中空,宴已过半。
靖苏不着痕迹的偏头去看那高座之上的皇后,品红色锦袍上金线织出的金凤华丽无比,,在宫灯下流光溢彩。
合该是无上的荣耀,然观皇后玉面发白,紧呡着唇,何来半分的喜色,只怕是高处不胜寒,当中滋味便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心生厌倦,举着一盏酒自饮,手一滑,玉盏跌落,甘冽的酒液铺在衣上,晕出一大滩子暗红,于是便有了离席的因由。
夜色勾人,信步走着,仍是到了那处亭子,幽幽月色,一径愁情别绪全都泛了出来,只觉得银河迢迢,大地苍茫,缘何竟不能遂了她的小小心愿。
然后便怨恨自己,缘何不敢豁出去再勇敢一些,或许今日就不会困在这深深宫苑。彼时她总以为是自己不够勇敢,亦或是命运如此,又哪里知道一切不过都是源于他,只要他一日不准,她又如何飞得出去?
“一别数日,妹妹一切可都好?”
蝶紫衣慢行而来,望着亭中垂手立着的女子,如此问着,恰似问候一位许久未见的友人。
靖苏慢慢转过身来,神色淡淡的,幽幽道:“不好,”怎么能好得了?命悬一线,一身的伤痛,身累,心更累。
蝶紫衣悠然踏进亭子,那般的风姿同在宫内无异,胜过不知多少环肥燕瘦,靖苏一直不明白皇上怎么舍得将她送于孤将军,在此之前,她笃信蝶妃是要当皇后的。
“为何是你?”藏在心头许久的疑问一直得不到舒解,此番好不容易见到蝶姐姐,自然是要求个明白的。
蝶紫衣亦是苦笑,她自己也不明白,如果可以,她情愿呆在宫中,至少可以…
“君心难测。”
靖苏愕然,不经意间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逝的忧伤,从前的蝶妃从不将情绪表露在脸上,靖苏何曾想过有朝一日竟能从她脸上看到忧伤!
难免惊讶。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过的事?”靖苏不禁脱口问道。
蝶紫衣只是摇头,“没有,孤将军他人好,待我也好。”
“那,”靖苏突然噤声,是了,每个人心中都有不能与人说的秘密,她何必苦苦相逼。
倒是蝶紫衣并不在意,见左右无人,俚末远远守着,便压低了声音道:“有一件事我需得告诉你,有人托我带一句话给你。”
她郑重谨慎的模样令靖苏亦是情绪紧绷,肃声听着。
蝶紫衣凑近一些,用极低的声音说着:“君心如磐石。”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彼时她尚待字家中,偶然读到一篇古诗《孔雀东南飞》,深为诗中刘兰芝、焦仲卿凄美的爱情故事所伤,待隔日同他相见时,便将这诗讲于他听。
他亦十分动容,反复念着那一句:君当做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突然抓了她的手握着,无比认真说道:“君心如磐石,绝无转移!”
那一日,他氲进阳光黑得发亮的眸子是她毕生难忘之景。
君心如磐石,君心如磐石!
时隔多年,想不到她竟还能再听到这句话。
靖苏不知当如何形容现下的心境,仿佛似有一个大浪打来,将她卷起狠狠抛向半空,一颗心便如同处在云端,几乎要迫不及待的飞出去。偏偏都是极危险的处境,稍不留神,便要堕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靖苏勉强站稳,脸上似动容更似悲怆,只唇角一抹笑越来越浓,似含了无尽的悲辛,“他,想不到他竟去寻了你。”
蝶紫衣又想起初见他的那一日,男子一袭青衣,发如墨,面如冠玉,翩翩风度浑然天成,令她亦惊叹,世间竟有如此翩翩公子。只是那一眼,她便明白了靖苏为何那样坚持不肯留在宫中,有这样一个男子倾心所爱,便再无所求!
“他的确是一个很出色的人。”
“是啊,”靖苏笑得苦涩,“他真的很好。”终究是她没有福分,不配拥有这样好的他。
“你,”蝶紫衣正色看着她,“现在还想着出宫吗?”
靖苏肃色望着满目繁华,终道:“如何能不想,这百里的繁华终归与我无关。”
“皇上不会放你走。”若他肯,怎么还会有今日如此境地,君心果然是难测,她曾一度以为皇上是对靖苏动了真情才会,可时至今日,她亦不得不否决这个想法。
若真的有情,怎会眼睁睁任由她挣扎在垂死边缘。
或许,于靖苏而言,出宫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宫门重重,如何能,如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