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亮,狐火熄灭,狐女又来,用树枝敲打他的脑袋,故作俏皮道:“昨夜睡得如何,这枯骨没将你吃掉,倒是出我意外,我以为半夜坟墓会开,他耐不住寂寞,请你进去做伴呢……他几十年的腐骨,你若挨上了,必死无疑!”
湘竹没有风尘帕护身,只好向冢中枯骨求救道:“你的仇人来此,为何还在坟墓中不出呢?”
“呵呵,他敢吗,他对我发誓说过生生世世爱我,定胜过对他的娘子,不过嘛,哼哼,男人的誓言像青青小草,微不足道,只要他乐意,他一样可以把小草践踏死……”狐女轻吻着秀尾,不屑地对坟墓上的含羞草吐了一口唾沫。
晃当一声,他脚下的坟墓顷刻洞开,里面黑黝黝不辨天日,尸腐气冲天而出,一具发霉的青白色枯骨从棺材里挺立身而立,几条小蛇蚯蚓也怕见天光似地急速钻到冢中草穴里去,留了断截余尾翘着挣扎,到处是虫蚁蚊蝇,从坟墓里飞出,在空中漫天散开,浊气升腾。湘竹立即跳离坟冢边,担心坟墓里的虫蛇之类乱钻乱爬到身上来,自己也会很快被噬成枯骨。
白骨起身像笨拙的枯枝树立在地上走,抖动灰扑扑散发着烂草气息的尘土,发出浊重的含糊不清的嗡嗡之音,像是在低声嘶吼:“妖女,我恨死你了,若非你,娘子怎会离我而去!”
“呸,你个野鬼,不知好歹,你和她的恩怨是你的事,别想揽在我头上。你有本事复生,破镜重圆……”
“我愧对她,也没脸去见她了,现在杀了你,或许能消我一生之憾。”
“呵呵,我死了,一切罪疚都是你自己一个扛着,无可推卸,岂不是比现在更痛苦,还是忘了她,赶快去转世吧,我这是好言相劝,念你当初迷恋我,也曾以人身精血助我修行。”
湘竹心中一动,觉得狐女也并非一无是处,方才所言倒是有些在理。坟墓打开后,他身边到处是尘天垢土,扑面而来。
“小子,你快逃离,我来收拾妖女,你再待在此处,恐怕也要被她迷惑。”坟冢中的枯骨催促他道。
妖狐笑骂:“他乐得跟我去,你吃醋了?早说嘛,我就不会那么快杀死你,当时只因气你又回去,在我身边呆得不好嘛,还敢回心转意,当我是什么,气死我了……”
枯骨被激怒,面色更加苍白,挥舞着一对指骨嶙峋的骷髅手,来拍打妖狐,愤愤不已道:“我在穴冢之中,忍受茫茫黑暗,还有负心的罪过,都是拜你所赐,如今竟被你讥笑冷嘲……”
湘竹叹气想,一切情爱都是镜中虚花,水中幻月,执著只是成空,自己与小蝶难道真的要一辈子幽居宝山,若带她回尘俗,她的身世一旦为众人所知,岂不是要被看成妖异?世人量小,自设情事荆棘门槛,让世人自己难以跨越……唉,若是烟水姻缘,何必相逢,空留遗憾。情愁,世上的男人女人都为之无数次缠绵,*,又失意。
枯骨追赶狐妖,扬起尘土无数,林风刮着四周的参天大树,黄叶满天飘飘洒洒,湘竹被树叶遮住眼,不见妖狐去向。
白骨回来后,从棺穴中拿出一个香露瓶,空洞干涩的骷髅眼留恋了一会儿,就将它递给湘竹,低声呜咽道:“我如今欲哭无泪,望你出宝山时,能将此瓶中的香露倒进护城河中,河里一定会开出更妍丽香洁的荷花,我也许真该忘记从前,转世去了,或者一心修行,但愿将来再能得见荷花仙子,不,娘子。”
湘竹点头接过,嗅着荷花香露,吟咏感叹:“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难忘……虽为花草,亦不悔痴心,有情有忆,不枉此生!”
白骨回望了香露一眼,自念叨:“人生如梦亦如电,缘生缘灭还自在!”终化为一缕青烟,袅袅收回墓棺中,长满含羞草的坟冢也很快闭合,此处又静默了。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参透了一花一草,也就参透了整个世界,都如花草这般,来去空空如也!”湘竹坐在坟冢上参禅,叹想一切尘缘如梦,何时能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