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秋高气爽,书生湘竹在仙城的城门外告别了来送行的父母和乡亲,携着包袱走向通往皇城京都的大道上,从此林荫作伴,黄尘铺路,做了天涯倦客,染居风尘日久。
这一路从南到北千里遥迢,一望江山烟尘举,满目柳条迤逦垂,每入夜于驿站安顿,待曙色把鸡鸣报,依旧是灯前常读书,车马边小心让路,不比富贵子,他们是金缕衣,锦罗靴,父母的爱宠已备好衙门帖,驾前的书童自会吆喝开道。
湘竹常叹息自语:“我为白衣,心在佛门,却身不由己赶赴科考,这一去是中第好,还是不中第好呢。佛陀说我多蒙难,此行难以得中,但是我岂可以放弃十多年寒窗攻读,不盼有所成呢。难道是我和父母离别后心事多,面对富贵前程还有念想……”
他手执家门前的竹子所制的碧玉箫,每思念家乡,惆怅前程,便月下吹箫,泪滴千行,又叹道:“空!空!空!人生一笑空万古,千载功名俱化尘土,何必做梦中人对红尘贪恋不已呢。庄生梦蝶醒来只是空,而我比庄生还要痴迷,有什么看不透?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百年之后都是枯骨。”
忽然听见马蹄咚咚落地作响,奔驰而来,听它行进的声音已是劳顿不堪。两个身穿绸缎的富贵子弟竟然在路途中赛马,湘竹看向他们时,一胖一瘦,胖的肥肉抖动不已,如佛寺的钟身隆起,瘦的竹竿般身躯,颧骨凸出,两人只顾持鞭驱马,当街赛驹,漠视路人。
湘竹想起了经文,就嘀咕道:“苦海无涯,业根难化。人心喜好做凶顽的事,真是可怕!”
啪地一声,鞭子几乎抽到他身上,那两人拉回马头骂道:“什么苦不苦,凶不凶,你不看路,被撞上了,活该!你个书呆子,爷不需要你来?嗦……”
“我只是赶考的书生,不认识你爷爷!”湘竹看他们无理取闹,揶揄道。
“呸,装模作样,既也是书生,来,来,一起同行。没有马吧,我们借你……”
只听呼啸一声,一匹小马从远路上急驰而来,旁边跟个拿衣挑担的书童,跑得气喘吁吁。书童将马驹上的书箱卸下,就让湘竹乘骑。
“我不惯骑马,怕撞着路人,也怕踩死了路上的虫蚁小兽,这可是犯杀戒。”湘竹推脱。
那两个人捂住肚皮,大笑不止,“真是逗乐,你的刑罚,比皇帝的还苛严……”
湘竹被迫乘骑他们的马匹,那小马驹被那两人猛抽打了一下,就狂奔疾驰起来,很快跳到一座木桥上,把他往桥下扔去。
“今天我要成为馄饨了……”他一发慌,摸着头上的风尘帕,暗中祷告幽冥王子,祈愿桥下是平地,沾衣不湿,履之无妨。
果然眨眼之间,木桥下的沟壑变成了绿茵地,他躺在上面,看着碧云天,和桥上的马头,不禁笑起来。那小马驹向他跑来,忽然开口道:“我常被他们使唤去捉弄人,下次不敢了……刚才驷骏护法已着恼,对我下了禁令。”
“驷骏护法?”
“是的,马神。”
有神灵护佑,书生湘竹就不怕那两个恶人,和他们一起同行,念佛偈道:“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造者是。人做事,总要得报应的。”
“哦,是啊,欲知马的事,书生受者是……莫非这就是报应?”那两人口中不让。
“俗话说,一饮一啄,总有前因,这就是因。又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就是果报。凡事总离不开这些,我乃仙城一书生,幸会两位,必定是前生有缘,也许我们过去生曾一起摘过树上的瓜果,打过枣儿……”
那两人就笑着点头道:“还私通过彼此的婆娘……”瘦子看见他的脸煞红,就拍着身边胖子的肉肩,笑道:“这位仁兄就是,从朝到晚,马不停蹄,乐此不疲,只是肥肉一丁点也没少,想必做那事时也抖得慌。”
胖子也取笑他:“算了,我是肉泥,你是骨塔,和你一起干更硌得慌……”
书生湘竹慌忙念道:“阿弥陀佛,我佛戒淫,必不使我生妄念。邪淫,是我白衣必须遵行的五戒之一,此生不敢犯。”
“什么邪淫,孟子说,食色性也,小子,你读过四书五经没有?”那两人冷嘲。
湘竹释道:“邪淫就是淫念盛炽,胡搞乱缠,譬如于夫妇之外,别有所恋,又纠结婚外之情,就是邪淫……”
“啊,好惨啦,能守戒的必非常人。”那两个富贵子一起惊怪道,瘦子又说:“我昨晚做了一梦,梦见皇帝要将公主许配赐给我,呸,痴书生才做的黄粱美梦,老子竟然也做……”
“老弟,你夜夜新欢,贪恋美色,连公主也敢起念……”
“公主就不是女人吗?”
书生湘竹暗想自己与他们并非同道,还是自行离去好,他们一心都是攀龙附凤的富贵梦,而自己只想清静赶考,等揭了皇榜,就回家乡。
自古每朝都有公主娶亲,皇帝赐婚的事,是不少才子士人的终南捷径。连日内,无论大道小路上,都有一队士卒鸣鼓敲锣,昭告天下:“公主大婚哪,凡今年科考而未娶亲的才子士人,都可以在通过省会府吏考察德行后,在金銮殿面圣较量诗文、才学、政治、史论高下,而能得公主亲口许婚的,是经过文才政史四关后,马术和艺技最优良者。”
那两个书生听了就直吐舌头,在酒馆议论,“看来能娶这公主的,既要文才出众,又要懂得治国论政,等门门精通,都成老头子了。老朽怎会没有妻室,娃儿都三代成群了,难道公主不想嫁出去,要做老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