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这日宫中下了好大一场雪,纷纷扬扬将屋檐压成了白色,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瓖远侯夫人胡氏裹着厚实的斗篷,跟在领路的宫人身后,沿着宫墙走。“还要多久才到啊?走得我腿都酸了。”
她身后传来一句娇声抱怨。胡氏悄悄回过头,轻声斥道:“静舒,慎言!”
跟着母亲第一次进宫的厉静舒撅起嘴,到底畏惧皇宫森严,不敢再说话。又过了一会儿,宫人终于停在了一处宫门前,回身笑道:“厉夫人、厉小姐,攀月宫到了。”
宫人上前轻叩了两下,便有人从内打开了门。随着朱红大门的开启,里面的景致渐渐映入胡氏和厉静舒的眼帘。此时的攀月宫覆盖着风雪,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境,比平日更增添了一份虚无缥缈,美得不似人间。胡氏一边走,一边打量,心中满是诧异。她身后的厉静舒却没忍住赞叹:“哇!这里好美啊!”
那个厉寒酥就是住在这种地方的吗?真是好命!厉静舒无不嫉妒地心想,脸上也不由露出几分来。清辉一早等在了廊下,远远见到两人赶忙笑着迎上去:“大夫人、二小姐!”
胡氏见她穿戴考究,比之在厉府时精神不少,便知道她在这里的日子过得不错。伺候的下人尚且如此,厉寒酥过得如何还用猜吗?胡氏压下心中隐隐的不快,面上亲和地笑道:“清辉啊,寒酥那丫头呢?”
这是什么称呼?大夫人何曾这么亲昵地叫过她家娘娘?平白让人觉得有些……肉麻。清辉脸上的笑容一僵:“娘娘在屋内等着呢。”
着重咬了“娘娘”二字。胡氏只做没听懂,仍是笑盈盈的,厉静舒却是不满了,立刻道:“我和娘在雪里走了老半天,她就舒舒服服等在房间里?也太不没规矩了!”
周围等候的宫人都垂着头,假装没听到,却纷纷在心中憋笑。哎呦!这个厉家二小姐也太“单纯”了些吧?什么叫规矩?如今厉寒酥是宓嫔,自然在她们母女之上,合该坐着等她们上前请安。这才叫规矩呢!厉静舒不懂,胡氏怎么会不明白?眼看着清辉的表情都不对了,胡氏赶紧掠过话题:“那咱们快进去吧,别让娘娘久等了!”
却是半句责备厉静舒的话都没有。清辉早知道这两人的秉性,也懒得计较,只是态度冷淡许多:“跟我来吧。”
进了门,顿时一股暖融融的热意扑面而来,还夹带着好闻的花香,不似寻常的熏香,倒像是新鲜的花卉。宫女忙不施地上前为胡氏和厉静舒脱去斗篷,行动一板一眼极为规矩。这时,厉寒酥一手扶着清辉,一手撩起帘子走了出来。她穿着身湖青缎底暗绡提花的袄子,领口袖口都镶着灰鼠毛边,下面穿着条银灰绸缎的百迭裙,底襕上绣着锦绣四季,头上发饰不多,惟独额前的一枚眉心坠灿若流光,似是珍宝,映得她本就盛极的面容更加明丽动人。“大夫人,静舒妹妹,你们来了。”
厉寒酥轻笑,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气度,雍容尊贵,凛然不可犯,只是对她们的态度实在称不上亲近,十分疏远。胡氏看着她,竟一时不敢上前。这还是那个初到厉府时桀骜不驯,粗鲁无礼的厉寒酥吗?怎么才半年时间,变化如此之大?!厉静舒的目光则不停流连在厉寒酥的衣服、首饰上,越看越嫉妒。那刺绣、发簪,竟都是她没见过的样式!厉寒酥见她们不说话,转头对清辉道:“奉茶。”
说完便自己转身坐在了首位,这才伸手:“坐吧。”
厉静舒回过神来,脱口而出就是指责:“你怎么这么没规矩?看见我娘来了,还不把主位让出来?”
一旁的宫女顿时吃惊地望着她,私下互相交流着眼神。厉寒酥挑眉。“静舒!”
胡氏上前一把扯住厉静舒,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寒酥……娘娘勿怪,静舒她还小,不懂规矩,请娘娘恕罪。”
对上厉寒酥冰冷的眼神,胡氏套近乎的称呼到底没说出口。厉静舒仍在不解:“娘,我说错什么了?”
明明在厉府时她就是这么和厉寒酥说话的,娘从未说过她,今日是怎么了?“静舒妹妹要本宫将主位让给大夫人?”
厉寒酥却不恼,反而颇有兴味地笑了笑,“只怕本宫有意要让,大夫人都不敢坐呢。”
她是正二品的嫔,而胡氏只是瓖远侯夫人,既无浩命也无品级,要不是沾着爵位和皇家宗室的光,还不如任何有品级的官员夫人呢。厉静舒连这个都不懂,胡氏平日都怎么教养女儿的?厉静舒一听,瞪着眼睛就要蹦起来,被胡氏死死拉住。“娘娘说得对,您别听静舒胡说,她不动宫中规矩。”
说着便拉着厉静舒坐在下手,暗中在她手上掐了一把,让她闭嘴。厉寒酥瞥见她们的小动作心中顿觉好笑。可能是死过一次心境不同吧。往日回忆中胡氏和厉静舒恶毒的嘴脸,在如今的厉寒酥看来只觉得笨拙又可笑,懒得与她们一般见识。这时,吹缘端着茶上来:“大夫人、二小姐,请喝茶。”
胡氏一见是她,吃了一惊:“吹缘?你怎么……”穿得与寻常宫女无异的吹缘此时十分羞愧,低着头一言不发,趁着厉寒酥垂眸喝茶才悄悄看向胡氏和厉静舒,眼中既有委屈又有忿忿。胡氏见状,转头对厉寒酥笑道:“娘娘,吹缘可是您带进来的自己人,您不放在身边侍奉,怎么倒让她做奉茶这种粗活呀?”
“本宫倒不知道什么时候奉茶也是粗活了,”厉寒酥放下茶盏,冷冽的目光看向胡氏,“不过既然大夫人心疼她,本宫将她调回昨日的工作可好?”
昨日?那不就是去院子里扫地,或者用冰水擦柱子?!吹缘可不愿再去遭那种罪,当下跪地求饶:“娘娘饶命!奴婢,奴婢甘愿奉茶!”
胡氏被她害怕的模样唬了一跳。厉静舒从小和吹缘一起长大,见状心中不好受了,忍不住再次出言:“吹缘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么责罚她?”
也不称呼娘娘,只是“你,你,你”地叫着。厉寒酥坐在那儿神色不动,却莫名叫人有些害怕。到底是当上娘娘,再不是之前可以任自己欺凌的小可怜了。胡氏对厉寒酥的变化感到心惊肉跳,顿时有些后悔当初让厉寒酥进宫的决定来。本以为是推她入地狱,谁知道厉寒酥如此厉害,没几日就封了嫔,还得了晟帝、太后和皇后三方的喜爱。虽说是嫔妃受宠只是后宫中事,到底与朝堂相连,都流传到了宫外。什么陛下特意修建攀月宫,与皇后情同姐妹,还有太后寿辰上的神心珠。顺妃和荣嫔纷纷被贬,连带着顺妃的母家也遭到贬谪,其中都有厉寒酥的影子。可见这嫔妃和母家之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互相牵扯的。想到这,胡氏再容不得厉静舒胡闹,提高声音训斥了她一顿:“没规矩!要称娘娘!怎么和娘娘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