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庭院幽静深沉。
书房中,钱慕锦坐在书桌前,腰肢细软,背脊挺直。她挑了一杆细细的兔毫握在手中,随意的挑了桌上放着的一本诗词摊开,细细的赏了一赏那簪花小楷,忽然一勾唇,就着面前白静的宣纸开始临摹。
书房自书桌下来两边已经摆了不少椅子,容景之和宋怡坐在一边,宋励和宋光则坐在另一边,而杨天勤却并不在此。
要说的,钱慕锦都已经说完。这样联起手来第一次坑人,是宋家三兄妹从来没做过的事情。可是现在情况紧急,也是不得已为之。加之原本就是那些人不仁在前,他们有何需要有义?
只是钱慕锦这个法子,有些冒险,现在的宋家三兄妹,正在慢慢的消化钱慕锦的话。
宋励坐在离钱慕锦近一些的地方,目光落在钱慕锦练出的几个字,看的有些入神,连眉头都不自觉得皱了起来。
钱慕锦抬眼看了他一眼,挑着嘴角笑道:“写的很丑吗?”
宋励写的一手好字,在书法上有一定的造诣。原本他也是在担心后面的事会不会又让小妹受一些无谓的伤害,只是目光落在钱慕锦的手上后,本能的就去看她写的字。
不得不说,钱慕锦虽然足智多谋又倾国倾城,这一手字实在是……有些不讲究。
平日里的字迹虽大气利落,起笔落笔间终究少了几分讲究,并不注意收笔的力道与起笔的着力点,而此番临摹的簪花小楷,更是有神而无形。一个字一个字拆开来看,倒是似模似样,然而摆在一起,就有些……憋屈的味道?
时人形容簪花小楷乃是“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又若红莲映水,碧治浮霞”,钱慕锦的这一手字,固然是颇具美态,但在微末之处,仍旧能看出笔画间硬生生压制下的洒脱与大气,原本是个十分美好的字体,到了她这里,反倒叫人看着有些憋屈。
宋励笑着摇摇头,声音清朗:“大嫂从前的字,虽无出处,却叫人看着身心舒畅,如今临摹他人字迹,反倒显得画虎不成反类犬……”
宋励说得是实话,钱慕锦也并未有丝毫尴尬恼意,反倒是笑了出来,随手扔了手中的笔:“你说的不错,我一概觉得,这字写出来旁人能认得就好,何必讲究那么多?兴许有一日,我自成一派,是不是?”
宋励看着她提笔收笔丢笔间行云流水的动作与那大方得体的笑容,竟有些出神。世间能有几个大家闺秀千金小姐,会有这样的气度?
似乎是看到弟弟与媳妇的话题跑偏了,宋光有些不开心,他看了一眼还在沉思中的宋怡,把问题扯了回来:“锦娘……让小妹这样做,真的合适吗?周大人会不会……”
钱慕锦的安排里,无疑又要讲周亦琛这个县令大人扯进来。可他们都知道,周亦琛是知道钱慕锦身份的,做出这些事情,周亦琛真的还会相信他们吗?
宋怡似乎也在担心这些,连带着宋励都有些拿不准——放在从前,他们在周亦琛眼中不过是普通的农户,事到如今,他们的一举一动,难保周亦琛不会讲目光放在钱慕锦身上。
想起那一日在县衙后院钱慕锦与周亦琛的一番话,都叫人难以安心。
相比之下,钱慕锦似乎完全不担心这些,她收起笑容,看了宋励一眼:“连你也担心这些?”
宋励看着钱慕锦,诚恳的点点头。
周亦琛是好官没错,可好官有时候也无法尽如人意。
钱慕锦微微垂眼,轻笑一声,忽然望向一旁安静的喝茶的容景之:“你也担心?”
容景之瞟了一眼她刚才练过的字,缓缓放下茶杯:“他信不信事实,不重要。”
容景之一席话,让宋家三兄妹都是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钱慕锦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后面该如何说。
容景之微垂着眼,并不看任何人:“周亦琛如果是个聪明人,这背后的真相他不一定看不懂,可是即便他看懂了,也会顺着我们给的路走下去。所以事实如何,并不重要。”
顺着我们给的路走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书房的门应声而开,杨天勤身后跟着的杨寿手中已经捧了一堆书,哼哧哼哧的越过身前的公子,直接将书放在了钱慕锦面前的书桌上!
杨天勤是回府取来的书,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家中的藏书自然最全的,钱慕锦看了一眼因为这些书而目光一亮的宋励,对着杨天勤浅浅一笑:“经此一事,杨公子已经是宋家的大恩人,日后若是有用得上宋家的地方,还请杨公子千万莫要客气。”
杨寿听着这话,觉得有些好笑。
他家公子玉树临风文武双全,家中更是全县首富,出手相救不过是公子古道热肠,又哪里真的会贪图他们这样的小门小户什么回报呢?
比起杨寿,杨天勤显然要更加恭敬有礼。他微微抬手:“宋娘子太可气了,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钱慕锦不再说什么,她扫了一眼屋中的人:“时候已经不早了,都散了吧。”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停,目光望向宋励,“二弟,你留下来。”
说出散去的那一刻,大家的神经都松了松,想着是该休息,可是后面这一句,又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钱慕锦看着站在原地不懂的人,终是皱了皱眉头:“听不懂?”
宋光望向钱慕锦和宋励的目光越发的复杂,可是在钱慕锦的不悦之下,他还是和其他人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