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宁听言,脑中嗡嗡作响,这句话真实又残酷地回荡在耳畔,自己仿佛不是活在当下,而是处在一种谵妄的异境中。
她不由颤颤望向夫人,蒋夫人却不接她目光,只谦恭回话:“蒙娘娘抬爱,琬宁,”这才带着欣喜对琬宁道,“快谢恩。”
她木木起身,照着平日礼节,深深叩拜下去,再起身时,恰巧迎上英王刻意投来的目光,目光流转间,尽是漠然。
这一刹,让她不禁联想当日情形,反倒更让她确定了那不过是他醉酒胡话。如此想来,更教人有说不出的悲辛。他人的一时错爱,她竟留恋那怀中的温度……
余下数日,她整个人恍恍惚惚,直到蒋夫人和阿九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她仍立于凄郁的北风中张望,四处只充斥着枯草和冻僵泥土的气息,巧衣悄无声息替她披上大氅,她却觉察不出一丝寒冷,怎么又只剩自己了呢?
芳寒来寻她时,她身子已僵得很。随芳寒到了公主寝殿,只觉一股热流四溢,不多会儿,她那冻久了的身子发起热来,尤其是两颊,灼人的烫。芳寒小心地给她搓着手,搓了半晌那双手仍是蜷着的,芳寒心疼埋怨着:“贺姑娘怎么能在冷风里一直站着呢?这怕是要生冻疮的,更何况脚底下凉,受了冻就更不好了!”
琬宁唇齿间涩然,芳寒见她面露困窘,不再多说什么,只指着一地的器物说:“这是公主要随身带的一些书籍杂物,劳烦姑娘同我一起清点清点。”
两人便开始一阵忙碌,正觉腰有些酸楚时,外头来了人,打帘进来的是皇后的内侍官黄裳,只见他唇间青紫,定是喝了不少这刺骨寒风。
“娘娘遣我来问,可有少的?或者是还有想要的?娘娘说公主尽管开口,这正置办着英王的东西,短了什么现在正好补齐。”黄裳接过芳寒的热茶,长长吐了一口气。
琬宁听了后一句,心底疑惑,芳寒已笑道:“公主什么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眼前这些东西,到时用不用还说不好呢。劳您回去复旨,公主说了,有几样必用的即可,多谢娘娘的关心。”
黄裳打量了一圈,也笑说:“即便短了什么,乌衣巷定是短不了的。瞧你们正忙着,我不便打扰,就告辞了。”
说着起身,琬宁同芳寒一起出来送,刚打了帘子,就觉一阵风直直往人喉间噎。黄裳忙摆手示意两人进去,芳寒赶紧放了帘子,直呵手:“这两年出奇得冷!”一边往内室瞄了几眼,低声道:“姑娘接着看,我去给公主添香换茶。”
一语刚了,外头小丫头来报:“大亲王,”说着四处寻芳寒的身影,芳寒心里咯噔一声,疾步往外探了探,小丫头看见她方接着说:“大亲王遣人送礼来了。”
芳寒长吁一口气,略有不满:“你这说半截留半截的毛病要改。”说着亲自出门去迎。
不多时,一行人抬着箱子鱼贯而入,琬宁忙起身回避,只见芳寒跟着进来指点,待东西放置好,命小丫头拿了赏钱给他们。
建康王竟送了这么多东西,芳寒面上并无多少喜色,进内室回话去了。
待一切清点好,她被允许回阙月斋,快出殿门时,看见两个小丫头正凑在一处不知窃窃私语着什么,她佯做没看到,默默从一边过去,只听那边隐约传来一句:
“先前是娶过妻,可不明不白就死了……”
琬宁不知这是在说谁,亦不关心,脑子里反而想着黄裳的那句话,可断然也不能随便问的,一路思绪纷飞,脖子里灌了雪也未察觉。
不多日,果然从他人闲谈中已得知,英王亦在腊月里要迎娶王妃,竟也是和乌衣巷联姻。琬宁听着周文锦这个名字,半晌脑中都是空落落的,无端冒出个念头来:这名甚好,锦上添花。窗子外似乎有声音传来,原来是淅沥着冷雨,她蓦然想到乌衣巷,心底涌起难言的恐惧,她跟公主过去,是算陪嫁吗?倘是算陪嫁,那岂不是……?
想到这,那只有所耳闻的地方,忽然就真实地在前方等着自己了,琬宁茫然看着外头一团漆黑,仿佛自己的心和外头夜色一样浓重。
夜深沉,哒哒的马蹄声骤然响起,直往乌衣巷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