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琦眼神怨毒地盯着申小甲,正要伸手去摸怀里的银票,忽地想起什么,歪着脑袋冷笑道,“等等……先前我写完三首诗,有人曾质疑过我是诗贼,同样的……你如何证明这首诗就是你自己的呢?我记得你先前说过你是一名捕快,那么这就有点意思了……我从未听说过大庆有哪个捕快会写诗,还能写出这等旷世名作,难不成是我孤陋寡闻?”
“人心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呐!”申小甲摇头叹息一声,“这是之前你对别人说的,如今我将它还给你……每个人都有很多面,也会在不同时候扮演不同的角色,你不能以一个人的职业就给别人贴上某类标签,太狭隘了!”
沈琦双眼一眯,“好!那我们不扯其他,你只需要证明这首诗是你自己写的即可!否则……”
“我姓申。”
“嗯哼……云桥姑娘先前呼唤我的时候,你却出声应答,那会儿我便知道你我同姓,但那又怎么样……”
申小甲打断沈琦的话,竖起食指左右摇摆几下,“不不不,你听错了,我俩的姓氏并不相同,你是被掰弯成三声的沈,而我是笔直一声的申。”
沈琦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呢?姓申很了不起吗?要我给你颁个奖吗?”
“姓申当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甚至是一个让人很头痛的麻烦事,你这种普通人是体会不到的,还是先听我把话说完吧……”申小甲拍了拍沈琦的肩膀,“我姓申,名小甲,姓名是父母取的,没得改。但表字是我自己取的,独一无二……”
沈琦满脸不耐烦地插话道,“你的废话怎么那么多,所以你字什么?独一?还是无二?”
“都不是,”申小甲撇了撇嘴,淡淡道,“我的表字其实很简单,一二的一,夏天的夏。”
“一夏?”沈琦地将申小甲口中的两个字连在一起,皱了皱眉,只觉得这两个字有些耳熟。
“一夏!”楚云桥震惊地看着申小甲,忽然道,“你是诗鬼一夏!一夏清莲起舞间,斗酒诗成三百篇……你居然是天下诗才第一的诗鬼?”
“虚名而已,大家抬举了……我有今天的成就都是因为我的朋友很多,站在他们那些巨人的肩膀上才致使我博得了天大的名声。”申小甲腼腆地笑了笑,“口说无凭……虽然我这个人很低调,没有什么刻章,但我却也有独特法子来证明自己的身份……”朝着站在某个边角落的一名小厮招了招手道,“朋友,劳烦帮我寻个拖把来!”
小厮不明所以地挠挠头,讷讷道,“何为拖把?”
“就是大一些的毛笔……”申小甲伸出双臂比划一下,“大概这么长……”
“噢……好像柴房里是有一竿那么长的,稍等!”小厮恍然大悟,旋风般地离去,不消片刻,又旋风般地扛着一支五尺左右的竹竿毛笔回来,手里还提着一只盛满墨水的木桶,气喘吁吁道,“前几日工匠刷牌匾和柱子剩下的,顺便给您提过来……您看看合不合用?”
申小甲接过竹竿毛笔耍了个棍花,瞟了一眼桶里的墨水,“合用,非常趁手!兄弟挺有眼力劲的,一会儿沈少城主履行了赌约,我给你分个百八十两当小费!”将空酒壶放在桌上,捞起红花衫前摆绑于腰间,撩起袖子,竹竿笔尖插进桶中,奋力提起,高喝一声,“诸位瞧好了!”
话音一落,申小甲丝毫没有要酝酿一番的意思,握笔如长枪,在大堂的地板上游行翻飞,一撇一捺,翩若惊鸿。
众人还在惊叹申小甲的笔法时,两首杜甫的名诗便已被申小甲涂画在脚下的青石砖上。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是杜甫在窗前遥望白雪皑皑的西岭雪山。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是少陵野老在感叹江流奔涌,韶光易逝……
两首诗文写完,申小甲并没有停笔,继续大开大合地舞动竹竿毛笔,泼墨洒字。不一会,青石地板上又多出十几首杜甫的诗文。上一世,申小甲最喜欢的诗人便是杜甫,与诗仙的浪漫不同,诗圣杜甫是接地气的现实主义,沉郁顿挫,忧国忧民。每一年的三伏天,他都会去一次草堂,于清凉草木中,感怀先圣心迹。
今夜这一场诗会,他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喝酒吃肉,无奈各种有意无意地推波助澜让他不得不站出来。而这几日生死危局的压力积蓄心中,也在此刻完全爆发。在癫狂忘我的心境下,申小甲不知疲倦地挥舞竹竿毛笔,将脑中记得的所有诗词全部书写在青石砖上。
楚云桥的眼神渐渐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由质疑到震惊,再到一丝丝的痴迷。
沈琦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渐渐颤抖起来,双眼瞪得大大的,口中不停地重复着几个字,“不可能,绝不可能……”
不仅是楚云桥和沈琦,方才申小甲声称自己是诗鬼的时候,大堂内许多人都和他们一样,根本不相信申小甲的话,皆是嗤之以鼻,而今却是满脸骇然,谁也不敢再质疑半句。
因为,申小甲停笔的那一刻,大堂的青石砖上满满当当凝着八十八首绝世诗文。若不是地面实在没有空隙可以书写,似乎申小甲还要继续写下去。
十几名寒士踮着脚尖立在墙边,生怕不小心踩毁了地上的诗文,眼神炙热地盯着一行行诗文,轻声吟诵。
渐渐地,吟诵声越来越大,十几人变成了几十人,最后竟是满楼人都在低吟申小甲写在地上的诗文。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几名寒士反复朗读后,竟是泪流满面。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一名站在二楼上的小厮望着下方,不停地高呼豪迈二字。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羊胡子老者扶着窗框的手越来越用力,指节青白,眼眶隐隐有些发红。
“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一些年龄颇大的雅士不住地颔首称赞,视申小甲为知己。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人一拍桌案,面色悲切地饮了一口酒,恨恨地看向锦衣华服的沈琦,大有一种想要劫富济贫的冲动。
沈琦注意到那人的目光,阴狠地回瞪一眼,抿了抿嘴唇,悄悄地挪动步子朝着烟雨楼门口走去。
申小甲不知何时又从哪里借来一壶酒,狂饮几口,一把抓住沈琦的手臂,对着沈琦打了两个响亮的酒嗝,嬉笑道,“诗狂兄弟……不知地上的这些能不能证明我的身份,若是不够……我可以再在房顶上添个百八十首,耽误不了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