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眉骨落下,五条穗微微眯眼,依稀辨认出对方身上模糊的黑白色块,开口道:“什么啊……你挡到我了。”
五条悟的目光隔着太阳镜注视着她,“挡到你了?挡到你在这里站着淋雨洗澡吗?”
她在五条家的时候即使再怎么落魄,身上的衣服总是整洁干净的,搬到他的院子里之后,五条穗更是有了不少新衣服,总是被打扮得像个公主一样。但此时此刻的她,就像是被遗弃在街边而无所适从的小孩子,狼狈不堪。
雨点变得越来越大,密密麻麻地砸在身上,传来微不可查却依然存在的钝痛。
好在街边并没有人,周围的大部分商铺都因为靠近擂钵街生意不好而,自然也不会有人因为他们明明站在雨里、所有的雨水却都绕开他们落下的情境而感到吃惊。
五条悟站在她的面前,无下限的术式一边展开,一边又被五条穗所吸收,只是这次的吸收要比以前更加缓慢,大概是五条穗已经能够更加主动地掌控自己的能力了。
“是啊,站在这里洗洗脑子而已。”五条穗攥紧了手,低声道:“要是真的可以洗掉里面的东西就好了……如果能回到最开始的时候就好了。”
五条悟原本想要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只能看着雨水从她的脸上滑落,像是那个月夜落下的泪水一般。
如果能回到最开始的时候,如果那个时候他能够看到她就好了,如果能够低下头靠近她就好了,如果……
五条穗重新抬起头看向他,问道:“所以你是来杀我的吗?悟少爷……”
五条悟的鼻梁上带着一副圆片的太阳镜,小小的镜片看起来有些滑稽,任谁都会觉得在下雨天这样的打扮非常可笑。隔了几年没见,青春期的他一下子长高了不少,比现在的五条穗高出一头,四肢也像是发芽的树木一样忽然抽条了,看起来却并不会因为过快地成长而显得羸弱。
现在的他们到底谁会更强?谁能杀死谁呢?
五条悟放下手,道:“我是来兑现诺言的。”
这家伙用了“我”,还是这么正式的语气……
仅仅是愣了一瞬,五条穗又露出那种不耐的表情,微微撇过头,看向街边废弃的商铺,玻璃橱窗里面正倒映着他们的影子,她开口问道:“什么诺言?”
五条悟攥紧了手,努力让自己在她面前看起来更加理直气壮,道:“我说过的吧,要来东京咒术高专上学,然后在这里居住,你也跟着一起来上学。”
五条穗几乎是立刻想到了那个夏日,和田中一起去看烟火大会、去水族馆、去书店……
那些照片还和田中一直在一起。
五条穗垂下眼,道:“我不记得这种事情了,而且,当时的我肯定也没有答应吧。”她察觉到五条悟的停顿,接着露出嘲讽的笑容,道:“你不会以为一个人单方面承认的事情也能叫做诺言吧?你果然还是老样子,一副大少爷模样……”
五条悟再次向她伸出手,强调道:“高专的入学手续我已经办好了,房子也买下来了,禅院家的婚约也已经在安排解除,禅院直哉那家伙虽然想耍赖不同意,不过禅院家主为了摆脱麻烦肯定会答应的,一切只是时间问题……”他一边说明着自己的决定和主张,一边试着让自己的指尖能够触碰到她。
明明是拥有“六眼”和无下限术式的五条家的家主,这样各种华丽的称谓层层叠叠地披在他的身上,为什么靠近她的手还会微微颤抖呢?他比谁都害怕眼前这个人再一次甩开他,然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
五条穗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企图,向后退了一步,轻声反问道:“那又怎样?”
“我……”
五条穗打断他的话,道:“只要我不回去,这些事情本来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觉得这样向我卖好就可以让我回去吗?你当我小孩子啊,只要给一点点甜头就可以打我无数次巴掌……那你也太小看我了。”
——我只是觉得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所而已,就像是搭积木那样,即使努力搭建,也能轻松地被毁掉。
她少见的露出完全不加掩饰的鄙夷表情,用尖刻的语气嘲讽着对面与她血缘相连的人,“说到底,我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啊,你怎么会有脸觉得自己是我的哥哥——”
——你只是不幸地和我的身体拥有相近的血缘关系而已,如果没有这种关系,说不定我和田中会过得更好。
“我讨厌咒术界、禅院家,我讨厌五条家主、五条真也,我也讨厌你的父母、你的高岩、你的五条家,讨厌那里的每一个人!”五条穗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抓住五条悟的衣领,把他从俯视自己的角度拉了下来,好让他也陷入和自己一般的狼狈之中,她大声道:“包括你!我讨厌你!你,还有你那高高在上的姿态,我最讨厌了!夺走了我的一切,还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提醒我我已经失去了他们……”
她大概是能够体会五条真也的心情了,恨别人总比恨自己更加轻松,只要把刀刃对准别人,就可以让自己松一口气,那么为什么不这样做呢?她也
想质问田中为什么明明有机会却不告诉她这一切,为什么要用“爱”让她离开她的身边,然后让她沉浸在无穷无尽的后悔中……
但那是仅此一份、世间再无的“爱”。
所以去憎恨她不爱的人会更好。
五条悟就是最合适的对象,那个拥有一切的可恨的人。
五条穗紧紧地盯着他。
来和我争吵吧!言语攻击、肢体冲突,什么都好!来憎恨,来厌恶!
总比爱要好……
也许是因为两人靠得太近,原本还勉强维持着的无下限彻底消失,于是两个人真的变得一模一样的狼狈和落魄,被雨水从头到脚浇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