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秀和尚笑了,笑着摸着小徒的光头,凝眸柔声道:“无禅,肚子还饿么?”无禅不饿,无禅只觉肚子里胸腔里五脏六腑里全是东西,满满当当也不知道是些什么!无禅想要告诉师父自己不饿,抬头却见师父笑得满脸是泪,一时又怔住,怔住,怔怔地忘记了想说甚么。
“大师父!小师父!”
猛听身后号啕之中一声哭叫,再看那农妇披头散发抱着孩子奔将出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无禅见状大惊失se,慌里慌张躲到师父身后!灵秀直立不动,低眉垂目双掌合什连念阿弥陀佛。门框边儿上伸出一个大脑袋,瞪着两只大眼睛——
三儿,快过来!给二位恩公磕头!
三儿在磕头,小小的身子跪在地上愈显单薄,两支尖尖的肩胛直直刺向青天,更衬得那颗大大的脑袋出奇地大!灵秀轻叹一声,转身前行:“走罢。”无禅连连点头,无禅却没有跟着他走,无禅飞快脱下身上僧衣,大步上前披在小童身上。
无禅追上师父,挠头一乐。
灵秀点头笑笑,二人大步前行。
哭声已在身后。
前方,也有。
二人跪在小路边,泪眼相望:“大师父!小师父!”正是牛家爷儿俩,牛老汉呜咽道:“大师父,小老儿有眼无珠,好人,好人呐!”牛二也不说话,只看着那被自已认作骗子的一大一小两个和尚,眼泪如雨落下滴滴嗒嗒……
就是这样小小一个村落,这头儿揭锅喊上一句来吃饭喽,那头儿听见走过来饭还没有端上桌。哭声惊天动地,谁人听不到?前事历历在目,谁又看不到?真的假不了,对的错不了,如果这样的人是骗子,给他骗上一辈子又何妨?动容,动容,顷刻之间村里的人三三两两聚拢过来,无不动容;议论,议论,这光着膀子羞红了脸和那漂漂亮亮微笑不语的大和尚,究竟是来做什么?
他来了,他来了,他们都在这里;他为何哭?他又为何哭?她们又为何而哭?我等命如蝼蚁,穷便穷,却不卑贱——你,你,你们,头颅为谁而低?双膝为谁落地?为何要跪这两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他,还有他,又给了你们甚么天大的好处!起来,起来——
灵秀不yu久留,上前将手中草药交与牛老汉,又低声嘱咐几句,便唤了无禅匆匆离去。
苍天茫茫,乾坤朗朗。
在那大地上,在那田野中,在那小路旁,在那再也看不见人烟的地方,灵秀蓦然回首,又将泪水横流——天地无语,万籁相和,尘世之间响起低沉的梵唱:“我与施主半幅僧衣,施主脱我一身厄苦,我与施主一碗清水,施主赐我十万慈悲。施主拜和尚,和尚拜佛祖,佛祖拜和尚,和尚担不住,和尚生受,生受,南无阿弥陀佛。”
灵秀和尚双膝跪地,双掌合什阖目低低吟诵。旋即起身,复跪于地,面朝来时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九个响头——无禅,来。
无禅跪在地上,老老实实认认真真磕了九个响头。
“无禅,你有话说么?”
“没有,师父。”
“无禅,你身上冷么?”
“不冷,师父。”
“无禅,你肚子饿么?”
“不饿,师父。”
“无禅,不可以撒谎。”
“我饿,师父。”
灵秀一笑起身,挽过小和尚:“走,师父带你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