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动静都不很大。姜姒站在榻前,看着了缘,感觉她像是一尾鱼,濒死的鱼,然后这条鱼慢慢地软倒在榻上,睁着的眼睛死死瞪着姜姒所站着的方向,眼珠子却再也不会转动。鲜血从婆子颤抖的手指尖上流了下来,姜姒也没看一眼,她平静地转过了身,帘子外面一双眼透过缝隙,注视着她。是萧化凡。姜姒也站了一会儿,她看见了这孩子的一双眼睛。于是她走出来,半弯下身子,摸了摸他头,勾唇道:&ldo;你娘没了,害怕吗……&rdo;萧化凡摇了摇头。姜姒又问道:&ldo;你看见了,恨我吗?&rdo;萧化凡又摇了摇头。&ldo;为什么?&rdo;姜姒疑惑。萧化凡抬首望着她的一双眼,却与姜姒无比神似,道:&ldo;一个死人,与化凡有何相干?&rdo;&ldo;……&rdo;许久无言。姜姒终究慢慢起了身,扶了萧化凡那瘦削的肩膀一下,从他眼底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于是,她终于又扯了唇角,道:&ldo;是个好孩子。&rdo;萧化凡注视着姜姒离去的背影,他其实知道很多事,比如他娘一直以来的不甘心,但是他娘明显没什么脑子,萧化凡想:约莫还是干娘比较厉害,以后自己也能当皇帝呢?冬日&ldo;你去哪儿了?&rdo;谢方知才回来,就听见人说姜姒不在,坐下不久,才见她从外面走进来,脸上表情似乎有些奇怪,由是也问了一句。姜姒道:&ldo;了缘死了。&rdo;&ldo;……什么时候的事?&rdo;谢方知眉头一皱,虽是满脸疲惫之色,眼底那凝而不散的神光,却让人难以鄙视。&ldo;一个时辰之前……&rdo;被她毒死了。姜姒想想都觉得好笑,她进了来,便闻见谢方知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儿,也没问他干什么,只是将桌案角上的香炉给燃上了,袅袅而起的香息将谢方知身上那淡淡的味道给掩盖。一切都似乎这样被掩盖。谢方知瞧见她白生生的手,便过去握住,道:&ldo;你动的手?&rdo;&ldo;留着也是祸患。&rdo;姜姒看他,便道,&ldo;如今你怎么打算?&rdo;了缘死了,这消息有些令谢方知意外,他掐了掐自己的眉心,眼底满布着血丝,却道:&ldo;改朝换代了。&rdo;&ldo;但是你不大高兴。&rdo;姜姒也很敏锐。谢方知这会儿不想抱她,因着他只来得及换了外袍,身上的血迹却还没完全清理干净,宫中僵持了三日,终究还是把事情给办妥了。傅臣的脸色,约莫是众臣之中最精彩的一个,谢方知回头想想就觉得快意。这一个晚上,他没有告诉姜姒一个字,也没问了缘的事情,或者根本没再有精力问。搂着姜姒上了榻,他眼睛才一闭上,便睡着了。姜姒光看他眼底这一片青黑,就知道他这三天约莫没合过眼,整个人瘦得皮包骨一样,在徽州时候坏了的身子还没调养好,如今还是叫他好生睡一觉。等谢方知睡得沉沉的了,姜姒才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叫人端水来,慢慢给他擦身子。在这种格外宁静的夜晚,在满朝文武都惶惶不安的时候,在明日的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姜姒像是一名普通的妻子照顾自己丈夫那样,绞了帕子,把谢方知指间残留着还没擦洗干净的血迹,一点一点地擦出来,然后放回铜盆里,清洗掉。帐子里也熏着香,不怎么闻得见那种血腥味儿。姜姒给谢方知盖好被子,在榻前站了许久,才想起来,她一直闻见血腥味儿,不是从谢方知的身上来的。那是她自己手上的。叫红玉又打了一盆清水来,姜姒无声地挥退了众人,用簪子尖压暗了烛火,让屋内幽暗几分,然后看着这一簇小小的火焰,良久返身到了雕花木架边。姜姒把自己的一双手放进水里,忽然想起了许久许久以前,她在明觉寺第一次遇到谢方知的时候。她的指甲陷入谢方知手背里,他把她压在门边,是救了她,也让她藏在了床底下,听见了种种的秘密。那时候,谢方知也给了她一盆清水,让她将指间和指甲缝里的血迹都清干净。其实今日这一双手不曾有半分的血腥味儿,可上面却染着血腥。若她自个儿终有一日不得好死,约莫也是因果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