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吧?”许朝玄神色漠然,嘴角一抹森然的笑,仿佛自己面对的只是路边的流浪者尸体,他俯得更近了些,兰芷芳桂香气淡淡,无处不在地笼罩下来,甚至压住了太子身上浓浓的血腥味。用一种近乎亲昵的姿势,他附在他耳畔,声音淡而凉,“记得到了地狱里,好好向那被你害死的人打个招呼,再替我问个好。我想他一定记得你,记得你当初陷害他逼死他的情分!他一定会好好还你!”
一个“还”字,重重咬死在舌尖,像要将人的皮肉在齿间不断碾磨撕咬成粉末,听起来鬼气森森,换个正常人听见怕是得一生噩梦不断。
太子喉咙里不断发出“咯咯”声响,他已说不出话来,只眼神里满满震惊、绝望和怨毒。震惊这隐忍不发却一击即中的最大敌手的真正身份,绝望这人心险恶尔虞我诈,怨毒这人怎么还没死?竟然还有机会回来找他报仇!
许朝玄戴好面具站起身,面无表情,神色淡然。死前让他做个明白鬼也算是对他的仁慈了。
太子无人理会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大睁着充血的眼睛,他的手指无力的在地上痉孪抓挠,却抓不到那些仇人的影子。
那片淡香袍角如一片轻盈云朵般从他面前拂过,他在渐渐远去的思绪中,放任自己的念头,嘴唇无声地翕动。
一生里最后听见的话,是那人杀气隐隐笑意微微的声音。
“不必担心,这只是个开始。所有参与的人,都跑不掉!他们都会下去陪你!”
远处马蹄声起,隐隐有甲胄撞击之声传来,铁甲在火把映照下闪烁着明光,映亮了此刻的天色。
六皇子率领大军追了上来。
“叛乱已平!”许朝玄淡淡道。
六皇子不语,上前,漠然瞟了眼地上太子的尸体,神色似悲悯,似欣慰。
远方,一线明光在天边挣扎欲出,细微的光亮洒落在这满目疮痍的皇宫一角,照亮了长夜未眠人的眸子。
黎明将至。
……
六皇子最后对闻人炯汇报的太子死因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句“误中流矢救治不及,不幸令太子身亡,愿领责罚。”
自然是没有罚的,皇帝最后也不过轻轻叹了口气令他退下,独自站在长廊下盯着太子的尸体看了半晌,轻飘飘地下令。
“暂时停灵韵唯宫,不必召百官进宫哭灵了。”
东宫在这场叛乱中被太子命人烧毁,还需要重新修葺,自然无法停灵。
而这个命令也就是说不以太子身份而是以庶民身份直接下葬。
正如鲜血到了纸上只是轻描淡写的一个数字,再可怕再凶狠的事情到了史书上也不过干巴巴的一句记载寥寥数字。
有些事甚至不会载入史册。
“太子自焚,亡。”
史书上只留下了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简简单单地记下了皇朝最尊贵的嫡长子的结局。
贵为太子,身份最尊,死得却如此轻贱,死后不入皇家陵园,葬于京郊系邙山。子女妻妾连同府中仆役侍女一并流放西北苦寒之地,世代不得回京。
那些皇朝大位,勃勃野心,那些设想中的美好未来,挂在心头的不灭梦境,甚至被逼入绝境后奋起的反击,都被死亡轻轻打碎,葬入尘埃,消失在世间。
就像系邙山新坟上迟早会生出的幽幽碧草,来年花开满枝行人如织,谁会注意到那片普通人家都嫌简陋的坟墓下,埋葬的竟是真正的天潢贵胄正枝嫡出。再怎么高高在上众人仰慕,最后还是烂在黄土里,连尘埃都不如。明年春草蔓生杨柳青青,路过此处折下碧草编成枝头小鸟的孩子,已经是无知的路人。
余下的,不过是设局之人微微冷笑的容颜,注视着这皇朝腥风血雨的争夺,等待着大位的花落谁家。
四皇子也受到牵连,一杯鸩酒赐死。
这一场变动,牵扯极为庞大。
但对于翻云覆雨的天潢贵胄而言,不过是另一轮清洗、另一轮打压、另一轮提携罢了。
人命,只是史书上冷冰冰的数字。
这件事的后续处理被交给了六皇子,死亡数字极为庞大可观。
六皇子带领着三法司,穷追猛打斩草除根,***及疑似***们,成为这场变动的殉葬品,正延二十六年的盛夏季节,天街落下了人头无数,多年后刑场青石板缝里,依然有洗不去的暗黑血迹。
这一变动之后,各部要职逐渐空缺,朝中皇子都忙着安插自己的势力。
皇朝继承人亡,最受宠的皇子赐死,余下的皇子们,虎视眈眈地注视着那个至高无上的大位,开始了对储君之位的新一轮争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