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想到,如此隐秘的所在,竟然只是一间供奉牌位的地方,而这牌位,显然见不得光。
云微澜回头还未开口,却是微微一怔。
身后的文璟仰首而立,眸光越过她落在她的前上方,双唇紧抿,眸中有着徒然而起的震动,震动过后,却是一丝淡淡的哀思自他眸中溢出。
印象中,文璟向来淡然,从容,遇人三分笑,且不说这笑藏了几分真,但总是一派雍容镇定,似乎这天下从未有可令他在意的事与物,可眼前这神色,却还是她第一次见。
云微澜顺着他的眸光看过去,眼前正是刚才所见的那幅画像,而不用再说,文璟与画中之人定然相识。
“文璟?”她低低地唤了一声。
文璟长睫一颤,眸光垂下看了她一眼,再抬眸看向那画像时,眸色已恢复如昔。
他走上前去,视线定定地落在那黑色牌位上,云微澜立于他身侧,将纱灯举在前,灯光下,牌位上“吾爱承焕之位”这几个字,清晰而现。
吾爱?承焕?
“这画像中人,是我父亲。”文璟声音低沉,拿起牌位,手指轻抚过上面“承焕”二字,语声微凉,“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
文璟的父亲?这就是纵横沙场名扬天下的老安平王!
难怪她觉得这画像中人有些眼熟,原是因为他是文璟的父亲,那眉眼间与文璟确实有着几分相似,但那轮廓,却是要比文璟坚硬得多,而两人的气质,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根本不是同一种类型。
文璟,应该像他的母亲更多一点。
云微澜不是不惊讶,然而更惊讶的却是,文璟父亲的牌位会出现在明贵妃寝殿的密室中,并且被明贵妃称为“吾爱”。
“这是……”
她指了指牌位,不知怎么说这个看似很荒谬的事情。
文璟之父的牌位应该供奉于江淮祖居的祠堂里,在这里出现实在不合情理,这明贵妃嫁给了皇帝,现在又与皇帝的儿子有私情,却将这牌位供在离自己最近最隐秘的地方,这里面的文章可大了去了。
文璟眸光一冷,手指重重按在“吾爱”二字之上,似乎一吐劲便要把这两个字抹去,可那手指在上面停顿了半晌,终究缓缓放开,没有动作。
他面色清冷地将牌位放回原处,抬头注视着画像,这一刻眼眸深处若深潭,深不见底。
“若非今日你的一时兴起,我倒真不知,一个皇帝的嫔妃竟对我父亲爱得如此深切,不惜冒着杀头灭族的风险将我父亲的牌位供奉于此。”他语气淡淡,在说到那个‘爱’字时,却可听出一丝讥屑。
任谁看到深受自己爱戴的父亲被别人的女人称之为“吾爱”,都不可接受,尤其还是文璟那样的人。
云微澜脑海中一瞬间转过数个念头。
这明贵妃与故去的老安平王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明贵妃爱他,他可也如明贵妃这般爱着她?
还是说,这不过是明贵妃的一厢情愿?
可再一厢情愿,能够在人死后的十多年里不忘,将他的牌位放在自己身边,这种感情又是深到了何种地步。
“我父亲唯一爱的人,只有我母亲。”文璟嗤然轻笑,“‘吾爱’?这明贵妃居然也是如此深情之人,可惜再深情又如何,琵琶别抱,与子乱伦,再深的情也被玷污,再不配提这个‘爱’字。”
云微澜想起那个明艳照人的女子那双媚光流转的眼睛,心底微微叹息,感情这个东西是最为折磨人的小妖精,除了当事人自己,又有多少人能知。
身处如此尊贵地位而能将一个人放在心里这么多年,她总不愿意将那女子想得太坏,但是话说回来,那明贵妃嫁给皇帝也就算了,再与小她那么多岁数的皇帝儿子搅在一块儿,确实也让人怀疑,文承焕在她心里到底占有多少分量。
“走吧。”文璟接过她手里的纱灯。
“嗯。”她点点头。
若换作别的地方,文璟可能还要对着自己父亲的牌位拜上一拜,但在这样的情境之下,牌位上还刻着这样的字迹,便是不可能再拜了。
出了密室,文璟熄了灯放回原处,带着她从窗户跃出。
殿外越加寂静,似乎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沉睡,连檐下的宫灯也静止不动,连丝风都没有。
文璟自出了密室之后便未说过话,只是沉默地带着她飞掠在宫殿高檐之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微澜也没有开口,今晚之事,若是换作她,恐怕会直接将明贵妃从床上拽起来问个清楚,哪里会像他这般好脾气,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