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崆峒城实在热闹,大街两旁的小商铺堆堆挤挤,一眼望去无穷无尽。路上的行人或提着精巧的花灯,或带着奇形怪状的面具,人流如川,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洛白鱼边走边看,没发现小白的踪迹,想来既然在那样关键的时候飞走,一定是不想被她发现化形的过程吧。现如今妖魔界跟修真界关系微妙,互相提防,如果她不在现场,小白会更有安全感,倒也不一定要找到它。
这样一想,洛白鱼的步子便渐渐慢下来,穿梭在热闹的人海中,东看看戏,西听听曲。带走带玩,走到一处天桥下,桥边围着一群人看人家表演杂耍。
那人口中含一口酒,朝火把上一喷,便喷出一条威风凛凛的火龙来,火龙朝虚空飞游而去,身子还未完全消散,一口酒又喷出一只浴火的凤凰,高昂凤首,活灵活现。围观群众一阵叫好起哄,纷纷掏出铜板放在前来讨赏的罗盘里。
洛白鱼本是在外围,有一些不愿意给赏钱的往后一退,倒显得她格外靠前。没了法子,试探地往袖子里一摸,心里祈祷能有几个铜板,毕竟她出门不怎么带钱在身上。
没成想,这一摸还真有,不但有,还是一块二两重的银子。讨赏的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洛白鱼不好意思再收回去,何况袖子里也没别的了,于是轻轻将银子放在铜盘上。
那小姑娘大概没想到她如此干脆大方,咧嘴一笑,“多谢客官,愿客官得偿所愿,万事胜意。”
这小姑娘又甜又伶俐,就算给出银子也叫人心甘情愿。
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功夫,抬眼再去看,便见那边居然准备表演大变活人。洛白鱼没有感受到丝毫灵力波动,可以肯定这个杂技团里的人都是普通人,很有些好奇人是怎么变出来的。
只见一人双手举着一张黑布,里外给人检查过,在身上抖一抖,挂在铁架子上。人本来该从左边进去,从右边走出来,便会换一个人,这一次仿佛出了一点意外。
等了半晌,右边的帘子纹丝不动,观众中有人不耐烦,大声叫道:“怎么回事?人呢?人变到哪里去了?”
话音刚落,仿佛回应他的提问,帘子后面便滚出来一团黑黑的东西,定睛一眼,原是两个人抱作一团冲了出来。一下变出两个活人似乎比一个更有意思,观众暴发出一阵喝彩大笑。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骑在另一个比较矮小的人——似乎是个少年身上,揪着少年的领子,拎起拳头便要打。被按在地上的少年不知死活,一动不动,好像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班主一看情况不妙,忙招呼方才收钱的小姑娘上台表演飞碗,自己带人上前拉走两个人。走之前从洛白鱼身边过,她跟着扫了一眼,一双漆黑略有些熟悉的眼睛便一闪而过,洛白鱼一怔,脚下不由跟着走到幕后不远的地方。
“……这小子不知哪里钻出来,吓我一大跳我就忘了该干什么了。班主你看看他那眼睛,跟个妖怪一样,红通通的,别是个害人精吧。咱们把他卖出去,能得不少银钱吧。”
“卖卖卖,就知道银钱,这桩事你经过多少回了,还失误,好好给我反省去。”
“那这小子怎么办?”徒弟不敢反驳班主的命令。
班主精明的眼睛上下扫视那少年,见他虽长手长脚,骨骼却格外柔软,仿佛还没长好,或者天生便患有软骨病?
“先把他关起来,等今天这场完了再说。我看他很适合练缩骨功,这可是老天爷送来的好苗子。”
洛白鱼等人都走了,悄悄走进去看那蜷缩在地上的少年。这少年皮肤倒是生得好,美中不足身上脏兮兮的,最致命的一处却是在鼻子,虽生得粉粉嫩嫩的颜色,形状却像小猪鼻一般朝外翻出。若是心地良善的,或许会勉勉强强赞一声可爱,平常人却只觉得丑陋了。
洛白鱼盯着人家猛瞧,实在瞧不出这人哪里跟她唯恐避之不及的那个存在哪里相似了,然而刚才一瞬间,她确确实实觉得这少年的眼睛很像罗江湖。那个突如其来的想象吓得她毛骨悚然,不自觉便想跟着来一探究竟。
分明一点也不像,洛白鱼松了一口气。放松之余,再去看,便发觉这少年不知是生病还是受伤了,浑身抖个不停,仿佛在极力忍耐某种痛苦,脸上汗如雨下,嘴巴泛出卡白的颜色。
罗江湖仿佛回到小时候,他从小无父无母,流浪街头,饱一餐饥一餐。大雪天里没有吃的东西,就跟狗抢,或者跟其他的乞丐抢。冬天对于小乞丐来说,简直便是追在身后的死神镰刀,每年冬天总会消无声息消失一大帮讨饭的,冻死的饿死的、被打死被咬死的,比比皆是。
他算是命硬的那个,但也有一回生病极其凶险。白天因为躲一条恶犬不小心掉进了冰湖,晚上随便找了个破庙睡觉,没有厚衣服穿,当夜便发起高烧,浑身都痛,又饿又冷。
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也会成为雪夜里消失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乞丐,虽然痛苦到想死,终究没有死成。他缩成一团躲在草堆里,看到外面追逐飞奔的小孩子,穿着新衣服,手上拿着糖人糖葫芦,迎接新春,他们看起来那么开心无忧,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知道这样的场景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可心里还是不受控制生出一丝妄想。可不可以有一个人,真的一个人就好,一眼就好,看他一眼,不要把他当垃圾,就算死掉也只剩占地方这么一个作用的垃圾。
光怪陆离的梦将他又带到那个场景,梦里是灰扑扑的世界,他缩在一角,仿佛一缕空气,无关紧要,无人在意。罗江湖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小少年,他知道那是曾经的自己,之所以会梦见曾经,也是因为激活血统变回幼兽的形态后,经历第一次化形。
没关系的,他早就知道自己醒过来后是什么样子,安静等着就好了。
可是,在灰暗绝望的梦里,大雪纷飞,长街安静仿佛死地。一个人影从黑暗的尽头走出来,她仿佛一道分界线,所过之处,顷刻便成了热闹温暖的世界,烟火人间,人情温暖。
走到他跟前,朝他伸出手。
他看清她的脸,心脏倏忽一动,很快便有力地跳动起来。
“师尊……”
虽然小白可能有点躲着她,洛白鱼却不能真的将它抛在脑后,头一晚没有找到,过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起来,又出门寻去了。在崆峒城四通八达的羊肠转了几个时辰,转得晕头转向,险些把自己转丢了还是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于是垂头丧气地回家,屋子里安静极了,因为需要常住,非良给她安排了后院清静的房间。小白在时,她无聊了便跟它说说话,摸摸它毛绒绒的脑袋,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