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焦焦缓缓摇了摇头,看着人坐好,他呐呐地不知道说什么,片刻后又小心地瞅着白发苍苍的老人,欲言又止。鸿御问道:“可是想问我什么?你尽管问,不碍事。你要知道,这可是你的梦境。再说,我俩都玩了这么多天,还见外呢?”“嗯。独孤九,去哪里了?”莫焦焦放心下来,慢吞吞道,“他让焦焦在这里等,让我跟着你玩。”鸿御闻言思索了片刻,笑道:“崇容师叔去给你找你的谷主了。”“谷主?”莫焦焦茫然地睁圆了眼睛,他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镯子,嘟囔道:“独孤九要怎么找谷主?”“这就不得而知了。”鸿御笑着摇了摇头,摸了摸胡子,打趣道:“焦焦再跟我玩几日,你的独孤九便回来接你了。”莫焦焦闻言低下头,拨弄着腰间的玉佩,他小声地问:“为什么要带焦焦去看那些东西?”鸿御老祖看着小孩黑黑圆圆的发旋,也不避讳,笑呵呵地反问:“焦焦觉得是为什么?”莫焦焦抬头看了老人一眼,乌黑的眼睛干净而圆,是独属于稚童的眼眸,他认真道:“你们想让我……喜欢外面,是不是?”“真聪明!”鸿御赞叹,随后又神秘地笑了笑,“不过,这个主意可不是我和鸿雁想出来的。是崇容师叔临走前交代了我每日必须过来带你去玩耍,当然,我和鸿雁也是真心喜欢焦焦。”“独孤九……”莫焦焦抿了抿嘴巴,蹙起眉头,不说话了。鸿御不忍,只好道:“焦焦莫多想,虽然你所见一切皆为虚幻,但倘若这样的经历能激起你对外界的向往,那么一切便都是值得的。崇容师叔,希望你平安幸福地长大。焦焦,你可有什么愿望?”莫焦焦呆呆地摇了摇头,好半天才深吸了口气,仿佛鼓起了勇气,软软道:“我想跟着独孤九,想和独孤九找到谷主和好多长老,想回隐神谷,他们在等我。”鸿御默然,无声叹了口气,不禁思及此前崇容剑尊离开之时的话语,男人只道对于莫焦焦而言,仇恨从来就不是任何动力,反而是负担,能让他学会站起来行走的,应当是已经故去的家园。莫焦焦说到最后,心里便有些慌乱了起来,他抬头看向鸿御老祖,急急道:“宗主,独孤九去找谷主……他是不是去了隐神谷?”鸿御老祖哑然,一时间也没想到小孩会这么快反应过来,只好咳了一声道:“说不准,不过你放心,师叔自有打算。”哪想小孩听了他的话后竟直接红了眼眶,扁着嘴巴就仰头抽泣起来,带着哭腔道:“我要见独孤九。”鸿御当即暗道不好,忙凑过去轻轻拍着小孩的背,哄道:“焦焦乖,不哭,崇容师叔很快就回来了。”莫焦焦摇着脑袋,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他抱紧了独孤九送他的小鸡崽,仰头断断续续地呜咽着:“我要独孤九……不能去……隐神谷呜……会死的……我要独孤九……”小孩哭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乌黑柔软的鬓发很快便被泪水打湿,额头上毛绒绒的黑毛也因为太过激动贴着汗湿的额头,他也不闹不动,就仰着脑袋掉眼泪,哭声极为细弱,只会伤心地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鸿御老祖拿他没办法,只好把小孩抱起来边走边拍哄,然而以往对付其他小孩百试不爽的法子,对着莫焦焦却无丝毫用处,无奈之下,老头子将食梦兽招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哭泣的孩子放到食梦兽的背上。被委以重任的食梦兽便气哼哼地长鸣一声,载着背上的哭包辣椒飞了起来,转瞬间便到了云海之间。莫焦焦这才被唬得停住了哭泣,睁着圆圆湿漉漉的乌黑眼睛,懵懵地看着浮在身边的云朵。鸿御老祖这才松了口气,替小孩擦了眼泪,好声好气地哄道:“崇容师叔不会有事的,他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多了。师叔少年时,独孤世家一夜之间被海魔屠杀殆尽,他也被囚于西海数万年,受尽磨难才悟出了杀戮剑意,将西海诸魔屠尽,报了血仇。旁人是天生的无上剑体方年纪轻轻得悟剑道,他却是于无尽杀戮中成就了混沌剑体。虽说师叔如今受寒毒反噬,难以渡劫步入大乘期,然杀戮剑意强悍,无惧等级压制,哪怕是大乘期修者,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是去一趟隐神谷,不会有事。”“可是,你们总是很担心他。我听到了。”莫焦焦难过道。“这……”鸿御老祖拍了拍小孩的头,叹息道:“修士再如何强悍,只要未曾飞升,寿命便是有限的。师叔早在天衍剑宗成立之前就已闻名修真界,无人知道他究竟独自度过了多少年,十年前师尊飞升,曾交代我们看好师叔,便是因着通古镜的警示,能渡师叔的雷劫,唯有数万年难得一见的警世天劫,这次是因着神图子降世,雷劫才有出现的征兆。”“因为我?”莫焦焦疑惑地问,“可是,独孤九不怕雷劫。焦焦知道的,他的剑道很特别。”鸿御认同地点了点头,下一刻却又咬牙切齿地扶额,显然极为恼怒的模样,他头疼道:“师叔扛此雷劫是无太大压力,然杀戮剑意罪孽深重,冰毒反噬,他又死活不愿寻找天火灵根道侣,才有此危机。你见过像他这样清心寡欲宁死不双修的老顽固吗?他男人看不上眼也就罢了,连女修都不正眼瞧一下,人家女仙爱慕他几百年他都视而不见,真是要把我们气死!”“独孤九不是老顽固。”莫焦焦蹙着眉头反驳,“他没有胡子。”“啧……”鸿御老祖被小孩一噎,收起无可奈何的“愤怒”,正色道:“总之,若此次天劫挨不过去未能突破,我们无法保证师叔的寿数能撑到下一次天劫来临。毕竟,谁也无法预知下一次雷劫是什么时候。”自那日听说了独孤九的旧事,莫焦焦便一直蔫蔫的,每日醒来四处寻不到男人的身影,就呆呆地坐在花灯上仰头看雪,哪儿也不去。他知道自己在独孤九的识海里,那么只要男人可以进来,他就能找到对方,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对方始终未曾出现。独孤九说过不会生他的气,不会故意不见他,所以他不来,只能是来不了。莫焦焦一开始还相信鸿御老祖的话语,认为独孤九只是太忙了,然而渐渐的,老人不在的时候,小孩就蹲在湖边哭,他也不出声,就啪嗒啪嗒掉眼泪。曾经逃亡的时候,长老们也是把他藏起来,让他乖乖等着,然而每次长老们急匆匆地出去,回来的时候总是带着血腥味和伤口,总会少那么一两个。他们不会回来了。“独孤九……”无尽的忧虑使得小孩哪怕睡着了亦不安稳,他第一次萌生了迫切的想要尽快出去的念头,却不是因为独孤九需要他,而是他想把人找回来。第二十九日,霜华初降的清晨,冰雪消融。莫焦焦是被热醒的。他茫然地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有些奇怪。独孤九的识海里向来冰封千里,他睡在男人布的阵法里虽不会觉得冷,但也绝不可能觉得热。小孩揉了揉眼睛撑着冰面爬了起来,小手摸到的却不是光滑冰冷的雪,而是厚厚软软的小草。莫焦焦傻乎乎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碧波荡漾芙蓉盛开的湖泊……没有雪封万里,没有寒风呼啸,只有不远处暖融融的夕阳,环绕着湖水的青青草地,细细的粉色小花在草地上静悄悄地开放着,时不时有蝴蝶翩跹而过。带着些许炎热的风拂过睡得薄红的小脸,莫焦焦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他极慢极慢地站了起来,又缓缓转了一个圈。方圆百里,是一片真正的绿洲。然而绿洲之外,极目远眺,又是熟悉至极的广袤冰原,连绵不绝的雪山依旧存在。但这已经够了。已经完全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