嫔妃们暂且各自回宫歇息,奉天殿却仍是灯火通明。先前幽才人表演时在场的侍卫、内侍皆被带走,现在的奉天殿内外都有些空荡荡的,侥幸逃过一劫的宫人们也都瑟瑟然僵立在自己的岗位,呼吸都不敢大声。晟帝坐在上座,冷眼看着跪在地下的内侍:“宋桂,今日的家宴是你负责的,幽才人之事你知不知情?”
还好幽才人表演时宋桂出去找全贤了,正好错开。不然,他也是要被“处理”的一员了。宋桂从家宴出事就一直跪到了现在,双膝早已麻木。他面上不显,坦然道:“奴才办事不力,请陛下恕罪。”
晟帝狠吸了一口气:“朕本以为你是个有能耐的,才将这等大事交给你来负责,如今出了如此大的疏漏,你难逃责罚,朕就罚你……”“陛下。”
宋桂打断晟帝的话,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陛下要罚奴才,奴才毫无怨言,只求陛下能给奴才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晟帝眯起眼。“今日之事奴才虽未在场,但也从方才的情形中猜出了几分,分明是有人利用幽才人表演一事故意制造事端,搅合了除夕家宴,损害皇家颜面。求陛下给奴才一点时间,奴才定能将幕后黑手揪出,给陛下一个说法。”
宋桂说完,将头深深埋下,跪趴在地上不动了。半晌,宋桂才听到晟帝的声音,限他三日之内调查清楚,否则就要了他的性命。宋桂自是一口答应下来。晟帝阖了阖眼,转而问起全贤的去处。“这老东西,从家宴开始就不见人影,究竟去了哪里?”
宋桂只道刚才他带着人将全贤的配房、御膳司等地方都找了遍,皆没有全贤的身影。见晟帝已经神色不悦,宋桂为全贤开脱:“全公公前段日子为了家宴忙前忙后的,帮了奴才不少事,兴许是累着了。”
晟帝听闻,顿时疑窦丛生:“家宴是朕交给你负责的,全贤插什么手?”
宋桂面色平静:“全公公为奴才负责一事没有丝毫嫉妒之心,反而热忱地主动帮忙,令奴才感激不已。他在宫中资历深厚,各司各处的人都熟悉得很,对宫中宴会的操办也颇有经验,许多细枝末节都是全公公提醒了奴才才注意到的。”
晟帝一时没说话。全贤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虽然在自己身边侍奉还算尽心尽力,但在别人面前向来拿腔拿调,是个会看碟下菜的。此外,他的心眼不大,往常宫中太监做到他这个岁数,早就培养起徒弟接班,准备自己退位让贤了,全贤却从未有过这种打算。晟帝曾经问起过这事,全贤立马跪地哭诉自己还得用,求晟帝留他一条老命在宫中侍奉,话里话外都是不肯放权的意思。那时的晟帝登基不久,正是试探着接触朝政,自己拢权的时候,而全贤一手执掌监礼司,朝臣呈上的奏折需要经过内阁和监礼司的审阅才会呈到晟帝面前,全贤的权力之大,让晟帝觉得十分受限。慈心园一事后,晟帝顺势削弱了全贤手中的权力,分派给其他几个他有意提拔的年轻内侍,其中就有宋桂。按理说全贤应该视踩着自己上位的宋桂为眼中钉才是,怎么可能这般好心主动帮忙?“朕给你搜查权和审问权,家宴一事就由你全权负责,包括全贤那里,一并给朕查个明白!”
晟帝说着,扔下一块令牌,黄铜鎏金的令牌上刻着“御”,反面是“监礼”二字,可以调度监礼司内侍和御卫军,在宫中行走无碍。宋桂伸手捧过令牌,抬头看晟帝。晟帝淡声道:“这事你若做的好,今后这块令牌就归你了,若是做的不好……你的人头就归朕。”
话中意思分明是,若此事宋桂办得漂亮,今后就会取代全贤的位置,成为监礼司的一把手,坐上掌印太监之位。宋桂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激动和欣喜,一双桃花眼亮得摄人:“奴才定不负陛下所望。”
……慎刑司,森冷阴郁的刑房内今日平白多了许多哀嚎痛呼之声。涉及幽才人一事的宫人们皆被带到了这里,严刑拷打下不断逼问。吹缘更是受到了特殊待遇,鞭打、夹棍、火钳……就算是痛晕过去,一盆冷水下来,清醒后又是持续的折磨。吹缘长到这么大,何曾受过这些?当下惊慌恐惧地恨不得立刻死了去。然而当她看到旁边的一个宫女受不住刑咬舌自尽被拖走后,又害怕起来,只一个劲地求饶,却没人要听她这些废话。行刑的宫人掏掏耳朵,对着小拇指吹了口气,拖长了声调:“杂家劝你啊,还是赶紧交代了吧,到底是谁主使你的?”
吹缘喘着粗气,浑身都在打颤,气若游丝:“我说了,是宓嫔娘娘……”那宫人见她不改口供,冷笑一声:“主子们吩咐了,既然你还是这个说法,只要你能熬过慎刑司的所有刑罚,就姑且相信你说的话,来人,拿刑具来!”
一件件怪模怪样,狰狞可怕的刑具在吹缘面前一字排开,吓得她忍不住惊叫挣扎起来。宫人命人掰开她的嘴,拿起一样还粘着干透的血迹的铁钳,狞笑着靠近了吹缘的脸。就在那铁钳要伸进吹缘的嘴里时,忽然来人叫停,只道监礼司的公公要提审吹缘。吹缘听到后,木楞楞的眼睛立马亮了。难道是全贤来保她了?!吹缘这样想着,满怀期望地蹒跚而去,却只见到房间里端坐着一脸漠然的宋桂。怎么会是他?!吹缘惊愕。她先前跟着幽才人去奉天殿邀宠时,见过这内侍几面,因为长得漂亮出众,故而印象很深。听其他人说,这人是新上任的秉笔太监,和全贤不对付,却很得晟帝信任。既然是他来这里,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已经完全被全贤那个老阉狗给抛弃了?!吹缘顿时又气又急。宋桂恰时抬眼,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骤然出声:“别想着全贤会来救你了,他现在自身难保,更不会管你的死活。”
吹缘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宋桂,说不出话来。宋桂也不需要她的回应,因为他早已将全贤和她合谋之事调查得一清二楚,此行来不过是取个口供罢了。宋桂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了一口,微微皱起眉。冷了。他将冷茶一口饮尽,语气幽然:“你若如实交代你和全贤是如何谋划着借幽才人一事,陷害宓嫔娘娘的,我尚可饶你一命。若是不说……”他轻笑一声,“方才慎刑司的家伙都见识过了?别担心,保证留你一命,让你生不如死……”吹缘一下腿软跌在地上,爬过去抓宋桂的裤腿:“我说!我什么都说!”
她本就是墙头草,意志薄弱两面三刀之辈,如今见全贤指望不上,为了保命自然什么都能豁出去。宋桂当下命人拿着纸笔来,将吹缘接下来所说的一一抄录下,末了让她画押按印,作为证据。宋桂拿起口供细看了一遍,挥挥手,就有慎刑司的人要将吹缘拖下去。吹缘吓坏了,死命抓着桌腿不放,叫嚷着让宋桂保她一命。“先关着,别弄死了。”
宋桂头也不回道,收起口供抬脚离开了慎刑司。深夜,全贤看着四处无人,悄悄回到配房,一溜进自己房内就无声笑了起来。他知道今晚家宴上定会上演一出大戏,还是他亲手安排的。为了避免被晟帝的怒火伤及,全贤早在家宴开始的时候就找了个借口溜走,只交代百福为自己代班,免得晟帝问起。虽然有些对不起百福那小子,不过是让他傻呢?就像那个无脑愚蠢的幽才人,送上门的靶子,不用白不用。等过了今晚,那个宋桂还有宓嫔,应该都完蛋了吧?全贤阴狠地笑了几声,走回自己的柜子翻找起来。先前幽才人贿赂他时给了他好几样首饰,可得藏好了,免得被人发现就不好了。可全贤翻遍了整个柜子,都找不着那些首饰,连带着以前收到的贿赂都不见了。全贤额上顿时冒出许多冷汗,慌张地将整间屋子都翻找了一遍,还是没有。难道是自己记错,已经把东西送出宫换钱了?全贤第一时间想到这个缘由,随即自己否定了。幽才人前日才给他的东西,根本没时间送出宫去。那怎么会不见呢?全贤的心猛地跳了起来,心念一动,转身就往门外跑。然而下一秒,房门砰地打开,漆黑的夜色中只见一双摄人的桃花眼含着锐光直射而来。全贤惊叫一声,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宋桂声音带笑:“全公公,这么晚了您上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