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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页(第1页)

……毕竟是长途骑马,又非武人出身,安排好一些善后事宜,贺融就觉得有些吃不消,也没来得及找谭今长谈,他将琐事丢给萧重处理,想着躺小半个时辰,养养精神再说。谁知这一睡就直接睡到天黑。他再度醒来时,桌上的烛火正摇曳生辉,也不知是谁点上的。窗外虫鸣声声,月光微微,夜色正好。贺融拥被坐在床上,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这样倾听过夜晚风声,让心境安安静静地放空了。房门被轻轻推开,贺湛捧着碗想要进来,估计是没料到他已经醒了,微微一怔,有些进退两难。贺融蹙眉:“想让我明日得风寒么?”贺湛反应过来,忙入屋,反手关上房门。“我让厨房做了点莲子羹,想着你醒来之后会饿……”贺湛有点不自在。见贺融没说话,他暗暗有些失望,将碗放下,勉强笑道:“那三哥你慢慢吃,我先出去了。”“我让你走了吗?”贺湛的手按上房门时,身后传来慢条斯理的声音。“去烧些热水来,我腿疾犯了。”面对贺融,贺湛有点近乡情怯的感觉。既想靠近,又怕靠近。他相信其实贺融与自己一样。只是他家三哥比较会隐藏。毕竟横亘在两兄弟中间的,不是普通家庭里鸡毛蒜皮的小矛盾,而是山河动摇,家国危殆,还有父兄的死亡。即使这些并不是他们造成的,但身处其中,人心难免也变得复杂起来。城外那一通发泄,现在冷静下来之后,贺湛还有点尴尬,他觉得自己在三哥眼里像个不懂事闹着要吃糖的小孩儿。他将冒着热气的木桶放在床边,冷不防后颈被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按上,下意识绷紧身体想要作出反击,随即又猛地放松下来。“这里怎么会有伤痕?”贺融问。贺湛笑了一下:“先前南夷叛军里有几个不老实的,听见突厥人入关的消息之后,就想趁机捣乱,不过很快就被我镇压下去了,就是当时太大意,受了点皮外伤。”南夷对贺融而言,已经是一段比较遥远的回忆了。“现在岭南局势如何?桑扎和桑云他们还好吗?”贺湛道:“都好,不过你也知道,南夷人,不唯独有桑扎这种心向朝廷,愿意融入中原的,也有一些顽固不化,认为中原人没有一个好的,他们被有心人一煽动,难免就会闹些乱子。不过出了这件事,反倒让我有借口将当初残余的叛军势力连根拔起,现在就算我离开岭南,凭周翊一人,也能控制住局面。至于桑扎和桑云,他们都很想念桑林,但他们都明白,他在你身边,比待在岭南好。”这些年桑云心系贺湛,不肯婚嫁,桑扎拿她没法子,加上桑林跟在贺融身边,一时半会不可能回来,桑扎开始有意无意培养桑云,哪怕将来不能当寨主,也可以辅佐桑林。说着说着,贺湛没声了。贺融双脚浸泡在热水里,暖洋洋出了一身薄汗,正闭目养神,忽觉耳边安静,不由睁开眼。“别动。”贺湛忽道。他凑近前,按住贺融的肩膀,手在对方头顶摩挲片刻,蓦地扯下一根头发,递到贺融面前。贺融低头一看,不以为意:“这阵子晚睡,应该是累着了。”反倒是贺湛一脸震惊无法置信,脸上赤裸裸写着“你这个年纪怎么能长白头发”。贺融哂然:“多吃点首乌,养一阵就好了,不必大惊小怪。”贺湛一阵心疼,越发后悔自己寄出的那封信。三哥外冷内热,看到那封信的反应,必然比他所表现出来的,还要强烈百倍。贺融道:“别发呆了,一起泡吧。”贺湛弯腰,默默脱鞋除袜,将脚放入热水中。这个木桶足以容纳两双脚,但贺湛却想起当年在竹山县时,木桶太小,以致于一个人的脚常常得叠在另外一个人脚面上,贺湛年少顽皮,经常还会在贺融的脚面上踩水。“三哥,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贺融道:“伏念原本断了一臂,如今连手腕也被你与萧重斩断,身负重伤,绝不可能再当可汗,就算他想,他身边的人也不会答应,而且据我所知,突厥内部有很多人,其实并不想继续南下,他们觉得这次入关抢得的东西,已经足够他们下半辈子不愁吃喝,伏念为此还杀了一名心腹。这次伏念出事,这股声音定然高涨,所以突厥人极有可能循原路撤退。”贺湛精神一振:“那我们是追还是不追?”不知有意无意,他用了“我们”,贺融看他一眼,不动声色。“你觉得应不应该追?”贺湛沉吟道:“他们即便撤退,路上指不定还要抢点什么东西,不如明日就由我带人出城去追,还能趁机多杀些突厥人,直到将他们赶出中原。”想将突厥人赶尽杀绝是不可能的,一来就算没了伏念,他们依旧人多势众,骁勇善战,逼急了只会让他们更加嗜杀,最后遭殃的还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二来现在还有李宽与义军等势力虎视眈眈,他们无法将实力全部押在对付突厥人上面。贺融若有深意地看着他。贺湛自打独当一面之后,一直驻守岭南,可以说,南方才是他更为熟悉的地盘,但现在他却主动提出将突厥人赶出中原,也就意味着贺湛起码要一路打到原先中原与突厥的边界上,才算告捷。五郎到底知道自己这么说的意义吗?贺融思忖道。贺湛忽然抬眼,朝他粲然一笑。“三哥,你永远是我三哥。”他将脑袋靠在贺融肩膀上。“重死了。”贺融皱眉,伸手去推,那脑袋却像块石头一样,岿然不动。“就今晚,让我靠一靠吧。”贺湛低声道。天下大变,贺湛心中又何尝不是掀起惊涛骇浪?前面是一条浓雾弥漫的路,走错一步都有可能坠下深渊,无人可以借鉴,虽有谭今与周翊在身边,他们也不敢指点贺湛,他只能凭着自己的判断去摸索。好在此时,终于有个人在身边,不必孤单。……翌日天蒙蒙亮,众人刚聚到一起,还未来得及议事,前方就有急报传来。不是突厥人的消息,亦非李宽那边有了变故,而是来自灵州。灵州以裴皇后的名义发布檄文,昭告天下,称李宽谋害先帝,勾结突厥人,逼迫皇后与皇子,侥幸自己趁早识破其图谋,千里逃亡,得保性命,如今将李宽野心告知九州百姓,以免为其所惑,并号召天下人群起而伐之,以正视听。时局动荡,这檄文从灵州发出,现在到达邓州,恐怕还要再过几日,才能被李宽看见,等传至岭南,那就更久了。但不要紧,檄文的出现,意义重大,令在场众人俱都精神大振。谭今笑道:“此事实乃大喜,原来皇后早已逢凶化吉,还到了灵州,有这一道檄文在,李宽想要假借先帝之名,拥立李氏之子的立场就荡然无存了。”贺湛却不乐观:“只怕以李宽的狡诈,定会说裴皇后早已伏诛,那檄文是假的。”贺融道:“真假与否并不要紧,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只要有因由,别人就会怀疑,李宽污蔑皇后,可以信口开河,皇后当然也可以将他的假仁假义公诸于众。”谭今手里还拿着檄文,闻言就道:“殿下,这檄文还有后半段。”“念。”谭今注目檄文,娓娓道:“先帝曾留遗命,诸皇子中,以三子贺融年长聪慧,友慈温慧,可承继大统,奈何李贼蒙蔽朝野圣听,谋害忠臣贤良,以致社稷危殆,宗庙难存,其心可诛,日月昭昭……”他没有再念下去,后面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了。厅中一时无声,众人都还沉浸在这个意外的消息中。在场诸人,萧重固然坚定站在贺融这边,谭今也暗暗觉得贺融很有可能才是将来最有可能定鼎天下之人,但谁也没想到裴皇后会以檄文的形式布告天下,传得人人皆知。这固然是在为贺融正名,但也有可能引起反效果,那就是让那些有意称帝的人,个个都冲着贺融而来,想要杀他而后快。贺融蹙眉思索,不置可否。却是贺湛最先反应过来,朝贺融跪下,拱手郑重道:“人心所向,正统所在,还请三哥早日登基即位,以安社稷!”贺湛在岭南时,眼见天下大乱,未尝没有生出一丝逐鹿中原,问鼎宝座的心思,这种心思伴随着长安沦陷,李宽乱政,义军纷起时就越发强烈,身为皇子,既有兵权,且有能力,若没有一丁点私心,又如何称得上铁血男儿?甚至在得知三哥袖手旁观,并未南下驰援长安时,贺湛心生怨怼之余,未尝没有“将皇位夺过来,看你如何自处”的想法。但看见贺融满面风霜的那一刻,贺湛生出的,竟然不是幸灾乐祸,而是沉甸甸的心酸。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对皇权的执着,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当兄弟情义与权力摆在面前时,贺湛最终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人生总要有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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