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升高,眼看就要到了晌午,杨修依旧在落笔不停,汗水顺着脸颊滚滚而落。
可怜的小家伙甚至觉得,自己的胳膊不光酸痛,还累细了不少。
据管家所言,华阴县的百姓都疯了,他们从杨宅门口排起的二字长蛇阵,一直延伸到了县外的官道上,并且沿着官道不断加长,不断加长,一路向北,直奔西凉。
耕地的不耕地了,卖菜的不卖菜了,砍柴的不砍柴了,贩货的不贩货了……
形形色色的人种,各行各业的百姓,几乎人人都不想错过这个免费获得酿醋之法的机会。仿佛有了这个法子,大家就能摆脱贫困,一跃而成为地主富绅一般。
张忘在树荫下悠哉悠哉地睡了一觉,一觉睡到自然醒。他爬起身来,看了看日头,吩咐仆人们去准备牛车,水缸和水瓢。
仆人傻乎乎地以为张忘要洗澡,还问了一句要不要准备木桶。正在奋笔疾书的杨修却瞬间便明白了张忘的“险恶用心”。
七月流火天气,百姓早早地就聚集在杨宅门口,不必说,肯定是又累又渴。
可是二字长蛇阵一旦排开了,谁也不会中途回家去吃饭饮水。因为你吃喝回来,就要跑数里地,去城外的官道上重新排队了。这一排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这么傻的事,决计不能干。
有家人跟随着一起出门的还好说,可以让家人回家取些食物和水。没有家人跟随出门的百姓,就只能在烈日下硬挺着。
张忘此时驾着牛车,载着一个盛满了井水的水缸出门,在那些又饿又渴的百姓眼里,简直就和救苦救难的神仙差不多了。
可怜自己奋笔疾书,可怜豆子一趟趟来回奔跑,在邀买人心这件事上,得到的好处加起来,也比不过这个什么都没做,只是睡了一大觉才刚刚起来的家伙。
杨修用屁股想也知道,张忘到时候肯定让仆人负责给百姓发水喝,自己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一旁,就可以享受山呼海啸一般的赞美和感激声。
张忘在杨修面前站了一会儿,说道:“看到你抄配方抄得这么辛苦,我不由心生愧疚,连午觉都不想睡了。”
你日上三竿才起来,又睡了一上午了,午睡还能睡得着?
杨修哼了一声,懒得理他。
张忘正气凛然道:“我打算略尽一份绵薄之力,去给外面的百姓发水喝。”
百姓们之所以会饥渴交加,就是你害的。
杨修头都不抬,权当他说的话是一阵风。
张忘作秀一番,给瞎子看了,颇有点儿曲高和寡的孤独之感,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儿不要脸?”
杨修翻了翻白眼,心想“有点儿”这个词,用在此处会不会太谦虚了?
张忘叹息了一声道:“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才智卓绝的天才,地才,人才,最终都沦为了奴才,就是因为他们太爱颜面。所以那毒杀了贵妃的皇后,依旧在母仪天下;那昏庸无道的君王,依旧在嬉戏玩乐;那杀猪出身的蠢材,依旧在执掌权柄;那贪婪敛财的阉祸,依旧在倒行逆施……”
杨修大惊失色,跳起来捂住了张忘的嘴,一张笑脸吓得煞白:“先生慎言,子不言父过,徒不言师拙,那朝堂之诸君如何,岂是我等百姓可以议论的?”
张忘深深看了杨修一眼,说道:“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想要成大事,先把脸皮丢了。因为你迟早会发现,世上有太多比你那张脸更重要的东西。”
杨修未置可否,一言不发回到长案前抄录配方,不知道是热还是害怕,浑身汗出如浆。从小受忠君教育,离经叛道的话,对他冲击太大。
张忘叹了口气,仰头望苍天,有种“路漫漫其修远兮”的无助感。
仆人赶来了牛车,车上载着水缸和木桶。他也明白了张忘的用心,所以看张忘这个心机小子的眼神就有些害怕。
张忘让家仆赶着牛车,迈步正准备出门刷声望,却见管家走了进来。
“下乡的游缴毕养寻上门来,说是他家有一样奇物,小郎君一定没有见过。”
张忘不耐烦地挥挥手:“他是吃饱了撑着了吗?我已经免费派送酿醋之法了,他还来为难我做什么?赶走!赶走!”
管家苦着脸,小声道:“这乡游缴毕养是十常侍毕岚的义子,一向嚣张跋扈。小郎君若是不见他,恐怕他会不管不顾,打上门来。平日里倒也算了,如今满城百姓汇聚在杨宅门外,真让他闹将起来,我杨氏丢脸,小郎君面子上也不好看。”
张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十常侍嚣张跋扈,这我能理解,毕竟他们背后站着皇上。这毕岚的义子算哪根葱,也敢将太尉的家人不放在眼中?”
管家叹气道:“小郎君有所不知,这毕养是个远近闻名的浑人,不能以常理度之。踩了这一脚****容易,丢人的却是我杨氏。”
靠,你不想踩****,就让我来踩?
张忘横了管家一眼,说道:“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把那蠢货带上来。”
管家答应一声,一溜小跑就不见了,生怕张忘反悔。
没多长时间,一个满脸横肉,身穿绸衣的胖子就在管家的带领下,一步三摇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