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这么一打岔,她积聚的那点放弃一切的勇气,瞬间就消失了。一口浊气呼出来,天地间好像清明了几分,那些令她难受的热热闹闹的声音还在,但感官里已不止那些,她感觉到了秋日的阳光,晒在皮肤上暖暖的,有点风,不凉也不热,刚刚好的温度,这是这个城市最美的秋季。
身边还有个好心的陌生人,他担心她再做傻事,一直没走,看出她什么也不想说,他便不问,安静地站在她伸手就够得着的地方。他身上有跟父亲一样的味道。
他一定不知道此刻他的存在对她来讲,意味着什么,有多重要。
她打算离开天台时,转身面向他,轻而郑重地说:“谢谢你。我以后不会再来这里了。”
言下之意,她想他应该听明白了,她听到他松了口气般地“嗯”了声。
她转身摸索着下楼,忽然,一只手牵住了她。他的手掌很大,柔软而温暖。她僵了下,但没有挣脱。她又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淡淡的,却无处不在,熟悉得令她鼻头发酸,令她情不自禁地信任与想要靠近。
他忽然说:“今天的晚霞很美,像珊瑚的颜色。”
她微微侧身,仰头“望”了一眼天空,好像真有如珊瑚般美丽的晚霞在她眼前慢慢铺陈开。
他将她送到病房门口,道了再见,转身离开。她“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想,他们都没有互通姓名,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吧?
“喃喃,你跑哪儿去了?”阿婆焦急的声音传来,冲过来的脚步声也很急。阿婆握住她的肩膀好似在检查她是否完好无损,“我到处找你。”
她顺手抱住阿婆,伏在她肩头说:“阿婆,我饿了。”
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主动想吃东西,阿婆的关注点成功被转移,开心地说:“好好好,咱们赶紧吃饭,我给你熬了鸡汤,还有你最爱吃的酸辣萝卜条呢!”
阿婆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这样一个有着美丽晚霞的傍晚,她疼爱的小女孩差一点儿就永远离她而去。
霓喃没想到,第二天他竟然出现在了病房,仍旧是傍晚时分,阿婆这时间往往在家里为她做吃的,她靠坐在病床上发呆,不能视物也没能力独自出门,她就像只被禁锢的笼中鸟,野性的翅膀被折断。只要一想到自己可能一辈子都要如此,心底的恐惧就如潮水般漫过来。
她的发呆被敲门声打断,她又听到那个声音:“嗨!”这声音过于沙哑,其实并不是很动听,但很独特,令人听了就不会忘记。
霓喃慢慢坐直身子,讶异地朝他“望”过去。
他带了一束花来,霓喃接过闻了下,一点意外一点欣喜:“是小雏菊。”
他笑了:“你真厉害。”
这是她最喜欢的花,气味记得很牢。每年生日的时候小九都会送她一束绿色小雏菊,而在小九生日时,她送小九红玫瑰,小九最爱玫瑰。
他又说:“那你再猜猜,它是什么颜色的?”
她脱口而出:“绿色。”
这下他的惊讶更甚了,都要怀疑她其实并没有失明。
“我很喜欢,谢谢你。”她想起什么,问,“你是来探望亲友的?”
哪知却听到意外的回答:“我也在这里住院。”但他不愿透露自己生了什么病,他甚至都不愿告诉她他的名字,霓喃也没追问。每个人都有秘密。
因为同样是病患,所以她对他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亲切感来。
那之后,他每天都来看她,总是在傍晚时分,风雨无阻,每次来都给她带一束小小的绿雏菊。
他待的时间不会很长,他为小雏菊换上清水,告诉她,花开得很好。他陪她聊天,大多时候是他在讲话,而她沉默地听着。说的都是些细细碎碎的小事儿,他告诉她,今天阴天,今天有阳光,今天下雨了,今天的夕阳很美,昨晚的月色很好。他告诉她,路边的银杏树叶子都黄了,落满一地。他告诉她,今天有晨雾,起风了,行人穿起了薄薄的毛衣……
有时候听着听着她就走神了,声音遁去了,唯有他身上的气息充斥着她所有的感官,那是独属于海洋的味道。
她依恋那种味道,父亲身上的味道。他在她身边静静坐着的时候,仿佛父亲就在身边。
有一天她忽然问他:“你会玩翻花绳吗?”
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一种游戏。”她顿了顿,轻声说,“我小时候常缠着爸爸陪我玩。”
他说:“想玩?”
她刚想点头,又想到自己的要求有点不妥当,毕竟那是小女孩的游戏,她也有好多年没玩过了,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这个来了。
她摇摇头:“没有,只是忽然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