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时寒夜长,四更天里,嬷嬷门外轻敲三两下,掌燃了屋檐下的灯笼。
灶房那头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裴少淮依时醒来,轻手轻脚撩起帐布后,借着微弱的光见妻子睡得还沉,遂又把床帐放了下来,才掌燃屋里的烛灯。
他略活动了一下筋骨,仍有几分困意,想来是昨夜闹得太晚了。
嬷嬷送来洗漱的热水,裴少淮低声言道:“送到侧房去。”以免吵醒妻子。
当朝天子勤政,三日一早朝,今日正是早朝日。裴少淮是六科言官,卯时前要到宫门外候着,早朝有御史当值记录,不可误时,所以他才会起这么早。
半个时辰后,杨时月感觉到身边少了暖烘烘的“小火炉”,揉揉眼醒来,发现丈夫已经自己穿好官服,只差戴上乌纱帽。
“睡过时辰了,官人怎不喊我一声。”她言道。
裴少淮闻声回过头,踱步走到床前,给妻子掖了掖被角,没让她起身下床,言道:“时辰还早,外头又冷,娘子继续睡罢。”
杨时月依在丈夫肩上,小两口温存了片刻才作别。
……
太和殿前,文武百官参加早朝。
今日早朝并无什么大事,多是六部九卿的正官禀报政务进展,不到半个时辰就散朝了,百官回到各自的衙门处理公务。
在工科衙门看文书时,裴少淮注意到户部的一份文书写道,太仓州商运码头督饷馆已汇算完今年的船税,开春后会由镇海卫押运归京,纳入国库。
事关密报,文书上未写明今年一共收到多少船税。
裴少淮心里估算着,他前年离开太仓州时,夏日里就有千余艘商船从太仓州入港卸货,时隔两年,商队间一传十十传百,今年选择停靠太仓州的商船,数目恐怕翻了两倍不止。
且不论船上装载什么货物,光算船只水饷,每条船就能入税十两银。
这么一算,太仓州今年这份船税可不轻,快比得上太湖地区一年的丝绸布税了。
想及此,裴少淮对于上谏加快试点、取缔禁海一事,多了几分底气。
势在必行。
从腊月到春节前,裴少淮一直在酝酿上谏一事,一来要想好言辞,以便应对其他官员的反驳,二来他也免不了要找些“帮手”、“后盾”,壮大自己,否则一人总是难辩群舌的。
这期间,裴少淮还去了两回南平伯爵府,三姐生产完不久,正在慢慢恢复身子,不能劳顿,但她聘请了许多能人巧匠,这些人并没有闲着。
他们把田庄旧院子改成了棉织造坊,又趁着寒冬农闲,分头到顺天府周边各县,与乡书里正们商议,让农户们在自家坡地里种植棉株。
此事进展不是太顺利。
虽然织造坊愿意签订契约,允时全数收购棉铃,价格从优,但农户们未曾见过此物,心中存有疑虑,害怕白白忙碌一年无所收,所以鲜有农户愿意画押。
毕竟一亩不便灌溉的坡地,即便种不出米面,但种些黍子藊豆,也可用于饱腹。
一寸土都不能浪费了。
裴少淮知晓后,说道:“愈是仗着一口粮食过活,愈是做事谨慎,怕失了分毫,农户们不敢画押也是正常的。”又建议言道,“万事开头难,三姐、姐夫若想办成此事,免不了要先同当地县衙先通通气,再向农户们做些让步。”
第一年做成了,农户见到好处,第二年第三年就顺利了。
竹姐儿了然,立马换了一个法子。
她先借官绅里正之口,让农户们知晓棉花为何物,坡地亩产最低多少,又每亩预付了些铜板子,让农户们不必担忧一年颗粒无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