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缓这一缓,众士卒的乏劲儿上来,有些连马都爬不上了。先受惊吓,再被追击,自午至晚,众马狂奔,纵是精税,也有些吃不消了。阮梅自己也有些个惊魂未定,地雷的杀伤力不大,但是心理压力极强。连打带骂,将人往前赶。路遇村寨,即强行入内,驱民伕喂马、命村妇整治食物。将一个村子过冬的粮食祸害了不少去。此时距京城尚有百余里,京城周遭连年被灾,实已不剩多少。只是村中老人听说他是阮梅,对他倒是客气。因为他开了京城的官仓,许百姓七日内自取。【如今不过还与他,若不依他,全村都要死了,要粮食何用?】阮梅倒也识趣,见乡民配合,便取一枚令符,许这村里人日后往官仓中领米。总算没积下什么怨言,令村民漏夜往南告密去。这一夜却也睡得极不安稳,村中并无郎中,阮梅辗转难眠,起了个大早,又带队狂奔,终于在天黑前赶回了京城。此时已是人困马乏,陆续有马匹跪地不起了。阮梅硬撑着且不进城,命人唤陆桥出来。陆桥接到消息,大吃一惊,跑出来跟阮梅接头。他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了‐‐如果是好事,阮梅肯定会敲锣打鼓地回来!这样偷偷摸摸,与画风不符。再者,随军征战也有些时日了,陆桥也会算,行程了。阮梅这花的时间并不对!出了城,远远看到阮梅这副狼狈相,就知道情况不妙。走近了一看,阮梅还成了独眼龙,当时吓得脸都白了:&ldo;将军这是‐‐&rdo;阮梅恨道:&ldo;那人小贱人使妖法!&rdo;反正,就是你输了呗!陆桥道:&ldo;将军这伤?&rdo;阮梅一摸眼睛,更恨了:&ldo;不知是甚东西蹦到眼睛里去了!&rdo;陆桥一看他的样子,也不好再多说,只道:&ldo;将军该我说一声,好带了良医过来!还有将军的铠甲。&rdo;他一瞬间就弄明白了阮梅的意思,这是要粉饰太平,这种兵败的事情,是万万不能传扬得令城内人得知的。好在兵马也不是都驻扎在城内,带走这许多,回来这一点儿,不至于被城中人察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进而引起连锁反应。阮梅道:&ldo;无妨,我今夜在城外营地歇息。&rdo;陆桥道:&ldo;我这便去城内搜罗良医。&rdo;阮梅道:&ldo;切毋走漏消息。&rdo;陆桥道:&ldo;将军也须想一想,折的这些兵马,从哪里找补回来才好。&rdo;阮梅脸色沉沉的,点头道:&ldo;不错,咝‐‐&rdo;陆桥见他伸手捂眼睛,不敢再耽误,与阮梅分开来,自回京中,连夜将宫里没来得逃掉的御医抓了三个。命阮梅的姬妾将阮梅生活所需之物一并打包,给送到了营里‐‐却并不将姬妾送入,只挑几个老实侍女,去服侍阮梅的生活起居。命人监控了唐氏并其父母,再请示阮梅,要如何处置。阮梅听到这种请示,十分憋屈。要说唐氏说的并不错,来的确实是个小娘子,他亲眼看到了。可是到底意难平!一摆手,陆桥便知其意,连夜格杀唐家滞留京师十余人。一时之间,京城士人,人人自危。御医也瞧阮梅不顺眼,只是迫于淫威,不得不从。见阮梅这样,故意道:&ldo;救不回来了,只好剜了整只眼珠了。&rdo;万万没想到,正是这样,救了阮梅一命。再多耽搁包扎,待捂到烂时,只怕命都要没了。阮梅原就是个亡命之途,一狠心,居然答应了!御医有心下手直接结果了他,手一抖,又想起家里妻儿老小,只得叹一口气,动刀。阮梅居然忍得住痛,一声不吭,包扎好了,又赏御医巨金。搞得御医觉得,他这个人,好像也不错?待出得大帐,见到被乱军役使的民伕,便又觉得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动摇真是被鬼摸了头。阮梅手也狠,伤口包扎好,第二天就召集诸将,重新布置,换防。以防备昂州兵北上。众将见他成了独眼龙,都不敢说话,只当没看见。心里不免想:这是不是吃了败仗?部将宋良道:&ldo;不是荆州么?&rdo;颜肃之与郁陶合力下荆州的消息渐次传开,是以先前猜的,就怕是郁陶来了。陆桥道:&ldo;不是。荆州新定,郁陶且要镇守些时日呢。&rdo;阮梅见诸将倒有一半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暗中将这些人记住了,算作&ldo;没种&rdo;,居然怕郁陶怕到这样。看另一半倒有斗志,便将有斗志之人安排到前线去抵御南方。看怯战之辈,也给他们调上一调,每个人手中都抽一些老兵出来,自己领了,守京城。将这些人派往东南,以防韩斗与蒋刺史混水摸鱼。内里有心眼儿,都在眼,这么搞,明显是在抽兵。为何要抽兵呢?许是吃了败仗,折了人手!两万人马不是小数目,内里也有两个校尉,如今校尉只剩一个了,另一个胳膊也吊在胸前‐‐受伤了。这败仗大家心里都有数了,都有些怀疑,是不是郁陶来了。颜神佑并不知道,阮梅部已经自己乱了立场,她还在想办法传阮梅大败的消息呢。头盔拿来安民,消息用来扰乱敌军。不消几日,连京城都隐隐听到阮梅去进攻颜家,结实&ldo;遭了天谴&rdo;全军覆没的消息了。京城士人都有些激动,百姓却有些担心了起来。阮梅乱民,也扰民,但是封刀之后,百姓油水不多,陆桥的政策来得及时,又有开仓放粮之举,没激起民变。士人则不同,房子被占、家产被抢、妻女受辱,自己的亲友死伤无数,剩下的苟延残喘。都盼着阮梅去死!也有人动了心思,想借樵采之名,外出与颜家坞堡交通消息的。只恨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分不清东西南北,怕出城就被捉了回来,只好干着急。也有被逼无奈的,竟真的狠下心来逃出城去。走不几十里,遇到大军换防,被活捉了来。只得说自己是迷路,以前有仆役引路,如今无人指引,是以走失。身上带的一点细软又被搜出,还吃了两脚,才被扔回城里,恨恨地跟京中人宣扬:&ldo;阮贼怕了,在调军南下,南面官员不日就要过来啦!&rdo;搞得京中人心惶惶。这京城,&ldo;丙寅之乱&rdo;的疮疤才好,经过的老人死了许多,渐渐忘了疼。前一阵儿阮梅又来了一回&ldo;阮陆之祸&rdo;,都不想再经兵乱了。甭管是谁,让大家过个安生日子,行不?!一时之情群情沸腾。又有颜神佑留在京中的舆部,舆部多是机敏之辈,又熟京中地理。职业五花八门不说,藏身处也是狡兔三窟,经过兵乱,居然没有如何折损。先时晓得颜神佑北上的消息,现在看情况,飞快判断出阮梅吃了大亏。不须接到指示,自然开始了舆论的攻势。这一批人,能够被派到京城里来,都是舆部里的一把好手,编流言的本事尽得颜神佑之真传。一天能编十八个流言本子,本本都说阮梅是怂包。又将自己的判断说了,道是阮梅损兵折将,就快要完蛋了之类。还借题发挥,道是阮梅心情不好,要&ldo;尽诛士人&rdo;。他只负责开个头儿,自然有不甘心的人往下接。非止士人,先前士人家之奴婢,追随主人,过得比寻常奴婢还要好些。阮梅来了变了天,主人死了,奴婢也失势了。这些心腹奴婢,对主人家忠诚颇高,既恨阮梅伤其旧主,又怨阮梅害他如今过得凄凉。陆桥毕竟新至,一时不防,竟着了他们的道儿,等陆桥知道的时候,流言已经满天飞了。陆桥与阮梅,用来向来有一个标准:不喜士人。纵使有欲投诚之人,一看出身,别人是见了士人便抢着要用,他们是扔到一边。是以他用的人,有能力的也有,却终归有些失策。此事一出,陆桥觉得情况有些不妙,不得不硬着头皮请示阮梅,是不是把统一战线扩大一点?让士人也参与到对京城的管理中来?阮梅在这些事情上,是听陆桥的,由着陆桥去折腾。他只是有些纳闷:&ldo;那个小贱人大胜一场,怎么会不北上?难不成是逃了?&rdo;‐‐‐‐‐‐‐‐‐‐‐‐‐‐‐‐‐‐‐‐‐‐‐‐‐‐‐‐‐‐‐‐被阮梅一口一个&ldo;小贱人&rdo;骂着的颜神佑此时正在跟颜希真商量着事儿:&ldo;阿翁的遗骸,迁是不迁?&rdo;颜希真也为难了:&ldo;这算是个什么事儿?留在此间,万一战事吃紧,又要被糟蹋了。南迁,待事件平息,再迁回来?这都迁了几回了啊?!&rdo;颜神佑道:&ldo;其实,我的意思,起出来,火化了。是留是走,携带方便。只是……此事我们两个就这么定下来了,不知道一群嘴上生了刀子的又要怎么埋汰了。&rdo;姐妹俩面面相觑,谁都以颜启没好感,但是谁都不能说颜启不是自己的祖父。是祖父,那就得回护着。最后颜神佑道:&ldo;先起出来存放,反正只剩骨头了……&rdo;颜希真抬手拍了她一下:&ldo;慎言!&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