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不懂!别说人家爹死了,留下毛孩子不懂事儿,就能由着你们想干嘛干嘛了!这小子明显不是善茬儿,手握这么多部族不说,能先把叛逆干掉再过来这份心,就显出他不是个只会求援的软蛋。你们能拿捏得住吗?对手弱才好,对手强,你要怎么把他收归己用啊?!颜渊之不明白,颜肃之却想得比较透,如果山璞因此一事而颓废,或者将错误都归罪于要下山这件事情上,又或者被吓破了胆,从此止步不前,那山璞也就这样了。虽然是年轻人,还有可塑性,颜肃之也要说他一句&ldo;难成大器&rdo;。现在不一样,山璞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力更生而不是哭着喊救命,就是还有点气性。那就还能扶持。颜肃之是想将山民收归己用,但是那么多的人,他自己出手,恐怕还是有难度的。如果山璞不行,说不得,他硬着头皮也得上,山璞能行,目前来说是个不错的局面。颜肃之如今底气足了,还没有到不得不抢人家族人来用的地步,自然也不会发挥光棍的精神,去想办法坑蒙拐骗一群与自己语言不通又风俗不同的来当小弟。山璞肯当他小弟,就可以了。当然,也许山璞想要另一个身份。这且得看山璞下面的表现,如果山璞能表现得像个样子,颜肃之倒不会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想想皇帝的秃顶,颜肃之就觉得这乱世即将开始,山璞若有能力撑起一片天,谁说不能当女婿呢?旁的不说,山民的风俗颜肃之现在是知道的。也只有这样的天地,才能盛得下他的闺女。要不然,就只好当爹的凶狠再凶狠,能撑得住闺女在婆家管东管西,婆家人才不敢说话。否则,哪怕拿捏住了丈夫,也搞不定公婆,一个孝字压下来,能把人活活憋死。这一刻,颜肃之是真的有点动心了。‐‐‐‐‐‐‐‐‐‐‐‐‐‐‐‐‐‐‐‐‐‐‐‐‐‐‐‐‐‐‐‐山璞还不知道颜肃之的防线已经松动了,这时他正恶狠狠地盯着被吊起来的人形物体,又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一双微凹的眼睛清澈依旧却带上了凛冽寒意。仔细分辨,这被吊起来的人形物体确乎是一个人,只是已经被抽得血水淋漓了。足尖离地半尺,全身的力量都吊在了胳膊上,已经被吊了很久了,估计再吊上那么两天,这两条胳膊就得废了。而山璞,似乎也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这人被吊在头人的场院里,场院的地经过打扫,一片落叶也没有,却泛着一种铁锈色。连死了两场人,压得结实的泥土也被流不尽的鲜泡过了一回,冲,怕是冲不掉这等颜色的。只有等,等时间慢慢去消化这一切。眼下,山璞的愤怒却不是时间能够消融的。内部有矛盾,可以争、可以辨,为什么要动手?动手也便罢了,居然还牵扯进了外族!是的,外族。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山里,住着的人被笼统地称为山民。然而内中却有不同的部族,山璞家算是其中一族。在往南的山里,还有个十族、八族的,大家生活习惯有一些相似,又有一些不像。山下人分不太清楚,便统叫做&ldo;山民&rdo;了。这一回,却是本族的反对派们担心势力不如头人,行事不成,便与南另一族相勾结。那毒药,就是从对方手里弄来的。山璞真想就这么把人抽死(也差不多了),还是没有冲动(……),还是留了一条狗命,接着拷问。阿婉裹了件斗篷,眼睛红红地走到山璞身边:&ldo;阿郎,还问么?&rdo;山璞回头看看妹妹,见她穿得严实了,才说:&ldo;问,能问一点是一点。&rdo;兄妹两个的声音都有些沙哑,反正伊始,千头万绪。最难为情的是寻父母的尸首。头人夫妇暴毙,原本是要被枭首示众的。但是大树君以为不妥,好歹是以前的头人,而且大树君是真没想过要内乱,他也属于被立场绑架的人。亏得有他争取,将这夫妇二人草草掩埋了事,什么棺椁都没有。大树君知道儿孙也参与了此事,恨得看头人夫妇入土之后就气死了。兄妹两个回来,赶在大树君丧礼上来了个&ldo;斩首行动&rdo;,再寻回父母尸身。那一场大哭,真是闻者伤心。不料哭完了之后,两人将眼泪一抹,就开始收拢旧部安抚人心,顺手缉拿叛逆余党,拷问阴谋什么的,也算是熟练工了。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哪怕山璞平时再跟山下人学得软绵绵,骨子里流的还是野性的血。就连阿婉,也不复往日的淘气了。兄妹二人遇事有商有量,居然将局面也给控制住了。阿婉恨恨地往南看去,苍茫的暮色之中,只能依稀分辨出山峦的轮廓。山璞揽住妹妹的肩膀:&ldo;不要想太多,去睡罢,已经很晚了。&rdo;阿婉道:&ldo;山下还没有信么?&rdo;山璞看看阿婉,多少受了些山下的影响,鬓边的绢花已经摘了。颜神佑与姜氏送绢花,自然是检查过了,不会给人家送白花儿的。这会儿也没得旁的戴,阿婉也没心情戴,将头发胡乱一挽也就结了。伸手给阿婉理了理掉下来的一绺头发,山璞道:&ldo;才派下山去的,便是要回,也要等到明天了。山下大令,哦,现在是府君了,府君还不知道回没回来呢,也没个做主的人。派人下去,不过是先与他们招呼一声罢了。&rdo;阿婉道:&ldo;那个卢郎君做不了主?&rdo;山璞嘴角泛起一个古怪的笑来:&ldo;你觉得他能做主?&rdo;阿婉诚实地道:&ldo;我没见过他,不过听说他很有主意。&rdo;山璞道:&ldo;他有主意,却不是个能拿主意的人。还是得等府君回来。&rdo;阿婉有些疑惑,山璞笑笑:&ldo;好啦,看人的事儿,你现在开始学罢。以后见了他,你就知道了。他从来都只会帮人出主意,自己做事儿,难。你要没本事,他也不会给你出主意,你要有本事呢,他倒是个好帮手。&rdo;此言甚妙。阿婉凝神一想,一拍手,道:&ldo;就像菟丝子?&rdo;山璞道:&ldo;就像菟丝子。有些人,就是喜欢做人副贰。&rdo;阿婉笑了:&ldo;倒也有趣。&rdo;山璞道:&ldo;也没什么意思。他便做不了甚么主,也当尽快使人回信的。明日来了信使,咱们还得见呢。&rdo;阿婉道:&ldo;阿郎,你才要多歇息呢,这几天你都没好好睡过。&rdo;&ldo;我知道的,事情也快结了。&rdo;&ldo;?阿爹阿娘的仇不报了吗?&rdo;山璞挥了挥手里的马鞭,揽着妹妹的肩:&ldo;总有一天,但不是今天。这些族人,还是一盘散沙呢。&rdo;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了。阿婉看了他一眼:&ldo;也不是不能打。&rdo;山璞道:&ldo;不是,你没见过山下的兵。而且……&rdo;尼玛谁得势就跟谁混这种想法,真的是太根深蒂固了呀!敢不敢有点&ldo;忠&rdo;、&ldo;义&rdo;啊?不让你们反抗得太激动,好不好来一点非暴力不合作啊?他这也是冤枉了族人了,山民里还有不少是奴隶呢,跟谁干活不是干?都是没人权的,人家凭什么给你争呢?换了个主人,该干的活一点不少,发的饭也没见再恶劣几分。头人一家的死忠份子也不是没抗争,相反,也满死了不少人的。只是山璞在山下读了这些年的书,对这个状况却很是不满,觉得还需要好好训练一下他的族人、他的奴隶。当然,奴隶这个,他原本就决定,要适当地给予他们一些自主权,大约和山下的奴婢、部曲差不多就好了。得让他们有那么一点点闲,一点点自尊,才能在他们的脑子里灌得进思想。这一天,直到阿婉睡了,山璞还在灯下深思。‐‐‐‐‐‐‐‐‐‐‐‐‐‐‐‐‐‐‐‐‐‐‐‐‐‐‐‐‐‐‐‐第二天上午,颜肃之就派人上山来了。来的是颜渊之。临行前,颜肃之千叮万嘱:&ldo;不可以寻常蛮夷视之。&rdo;又将山民之势讲与弟弟听。颜渊之是个十分肯听哥哥话的乖弟弟,听了之后就对他二哥保证:&ldo;定不辱命。&rdo;他就跟着山璞的乳兄,带着些随从上山去了。山璞听说来的是颜肃之的亲弟弟,不由大吃一惊:&ldo;府君将胞弟带来做甚?难道是要做帮手?是做县令么?&rdo;阿婉奇道:&ldo;阿郎是怎么知道的?&rdo;山璞道:&ldo;不做县令,这归义还有甚事可以让府君的胞弟来做呢?府君家在他们朝廷里很有势力,不是为了帮兄长,他也不用来归义。&rdo;山璞猜得是分毫不爽,乳兄介绍的时候就说,这位还真是新来的县令之一。看颜渊之的长相,与颜肃之只是略有一点相似。颜肃之眉间朱砂痣将他的容貌衬点有点艳丽,颜渊之却是一副标准的老实样儿。颜渊之看山璞,也有些吃惊,心道,这般小,他能行么?可是又想起院子里那一片像是被锈水泼过的土地,再想想他侄女儿,再想想姜云。他又不那么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