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沧海与丁春秋走出屋门,屋里只有乔峰和自己,逍遥子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叹了口气道:“你会不会怪我心狠?只因我逍遥派教宗来自儒、道两家,其中还以儒家略多些。作为我逍遥派门下,绝不能做出有悖师徒伦理之事。”说着,脸颊上的肌肉微微颤动。
乔峰与逍遥子虽是初见,然而自崖前交手之后,两人心生惺惺相惜之意。乔峰敬服逍遥子武功之高,与扫地老僧不相上下,对逍遥子是真心敬佩;逍遥子也颇为欣赏乔峰的武功和气度。故此两人说话倒是随便了许多。
乔峰略一沉吟,终于还是忍不住笑道:“晚辈理解,何况……何况前辈您也是以身作则,斩断情丝。”
逍遥子一愣,脸上陡然青气笼罩。这话若是别人对他这般说,说不定会引得他邪性大发,非要把此人立毙掌下不可。他的秉性亦正亦邪,既可作深明大义之事,亦可行旁门左道之举。然而他心中把乔峰看作半个晚辈,半个朋友。当下也不计较,道:“你发现了什么?”
乔峰不愿骗他,就道:“晚辈……晚辈发现了那尊玉像。”
逍遥子脸上忽然扭捏起来,不过扭捏之色转瞬而过。他一丝苦笑道:“以你北乔峰的智谋,自然可以把事情猜个六七分。也罢,我就与你念叨念叨这些陈年旧事。”
“我中年之时,收了四个徒弟。这四个徒弟你都是听说的。四人之中,我开始时是偏爱二徒弟无崖子多些的。因他样貌俊朗,性情洒脱,与我倒有几分相似,便把本门的武功大半都传于了他。谁知他这个人,对武功虽也还是爱的,但是对那些琴棋书画、医术戏曲之类,竟然也都上心,所以他的天赋虽高,却始终难以达到我期望的境界。
我的另外几个女徒却与他不同,她们几人天资都极佳,其中尤以巫行云为最……”
乔峰一愣,道:“巫行云?”
逍遥子斜了他一眼道:“就是你们口中的‘天山童姥’呀!因她身材像女童,武功及辈分又极高,所以在武林中闯出了个‘天山童姥’的好响亮的名头。他妈的,我是她师父,总不能也叫她‘童姥’!“
乔峰听他说得有趣,便也哈哈大笑起来。
逍遥子接着道:“当年我教授他们四人武功的时候,的确是尽心尽力,未曾有一丝懈怠。一是他们四人天资极好,是难得的练武之材。二是我这一派既叫逍遥派,顾名思义,派中之人自然都俊美潇洒,才配得上‘逍遥’二字!他们几人都是金童玉女般的人物。我有这样的好徒弟,自然也格外出力教导他们,希望他们能光大我逍遥派,使逍遥派在江湖中能有响当当的名号。“
“然而我教了他们五年的武功,到后来却越来越心惊肉跳,教武功之事也举步维艰,最后我只好不辞而别。徒弟们都以为我死了,其实我哪里是死了,我是躲起来了。“
乔峰笑道:“正因为如此,我方才才说前辈以身作则,挥剑斩断情丝,令晚辈我佩服,实在是佩服呀!“乔峰这话,三分是说笑,七分出自真心。
逍遥子既已把他当作半个朋友,也就对他的说笑不以为意。反倒嘉许道:“你对当年此事全无了解,却没猜我是因躲避仇家之类的而躲起来,说明你的脑子着实不笨,我欣赏你,说明我还是有些眼光的!“言罢哈哈大笑。
乔峰见他又自吹自擂了一番,也不便打击他,只好附和这老儿笑笑。
逍遥子继续道:“沧海刚入我逍遥门下时,才八九岁,极为玲珑乖巧。比起她的两个师姐,当然心眼是肯定不如她们多的,李秋水与巫行云二人,浑身都是心眼,做事极为缜密。然而沧海胜在一个“正”字,她做任何事都是有理有节,绝没有半分偏邪。故此我对她也颇为疼爱,教武功时,也多少有些偏心,不然怎么会把逍遥派压箱底的功夫’逍遥御风‘的心法教给她?她两个师姐可没这么幸运,’逍遥御风‘的心法,我没教过她们半句。“
”谁料四五年一过,沧海渐渐出落得更加秀美脱俗。你是见到了,她虽不像她的姐姐那般妩媚,在举止情态上却远胜其姐李秋水,让人发自内心地把她当作珍宝一样。等我发觉我对这徒儿渐生情愫以后,我立即警告自己绝不可有非分之想。师徒如父女,我怎可把圣人的教诲丢之脑后?“
乔峰及时地对逍遥子竖起了拇指,轻赞道:“师祖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正人君子!”
逍遥子却苦笑道:“话虽这么说,然而人间最难解的就是这一个’情‘字,我既然心中对这名徒儿有所迷恋,便在教习武功中常常心猿意马,不可自持。故此,我终于下了狠心,先是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无崖子,然后在一个月高风凄的晚上,不辞而别。其实我那时正值壮年,为何要早早便把掌门之位交下去?归根结底还是要躲避这个’情‘字呀!”
逍遥子言毕,目光悠然,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他狠心离开了四个徒弟,离开了李沧海的那个夜晚。乔峰也不禁被他打动,不敢插话,想起后来无崖子竟然也陷入了这个“情”字怪圈不可自拔,心下唏嘘。
果然逍遥子又道:“离开了四个徒弟以后,我就周游四海,游遍大山名川。那时我还没身负守护不老长春谷之责,便逍遥自在,做了个闲云野鹤,倒也颇为畅意。后来我听说徒儿无崖子与李秋水本是神仙眷侣,最后却反目为仇,闹得不可开交。那时我心里就有些担忧,隐隐觉得是为了沧海之故。谁知竟然真的是这样。他妈的,也怪我这师父上梁不正,下梁自然就歪哉。可悲可叹!”说着是“可悲可叹”,他的脸上却露出笑来,颇有些无可奈何之情。
乔峰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也不能责怪于你和无崖子师伯。何况你当机立断,及时出走。也算是英雄自持了!”
逍遥子眯缝着言,对乔峰此言颇为受用。接着又道:“再到后来,我身负守护和管理不老长春谷之责,江湖上的事情,就算不再过问了。因我们不老长春谷有一个世代的仇家,这个仇家原本人丁兴旺,族中能人、高手颇多,但是近些年来,却也被我杀得差不多了。我来问你,武林中这五六十年来,顶尖的高手中,有姓朱的么?”
乔峰回想了一下,近五十年中,武林中当真没有姓朱的绝顶高手。他今年虽年仅三十八岁,然而作为丐帮的前任帮主,自然对江湖上的事情了如指掌。
逍遥子冷笑了一声,道:“其实以前是有的,只是被我杀了!莫说是绝顶高手,便是一二流高手中,我也绝不能允许有姓朱的存在!倒不是我嗜杀,而是李朱两族三百年来的世仇,逼得我不得不如此!”
乔峰听他说得斩钉截铁,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心道,你有这样的武功,姓朱的算是倒了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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