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上上众声喧嚣,充斥着吼叫、呼喊,号角、鼓声和唢呐的颤音,还有成千的木桨起落击水的声响。“保持阵线,”韦志俊喊道。一阵海风牵起他漂亮的绿披风,他没穿铠甲,只罩了件皮背心,脚边搁着一顶圆盔。在水上,沉重的盔甲不但不能救人于水火,反而会断送性命,对此他坚信不疑。罗大纲和有经验的香头也是这么,有的甚至赤膊出阵。
此时,黄土堂号和西金堂号已就位,玄水堂号也即将就绪。莲花堂号右舷家后堂号、参太堂号和宏化堂号,她们甲板上排满火枪手。连赤火堂号也已驶近,她帆桨并用,摇摇摆摆地在江面挪动。一艘如此多桨的大船本可行得更快,韦志俊不以为然地想。一定是撞锤的缘故,它实在太大,使她失去了平衡。
现下是西北风,但由于水营换帆用桨,所以行动没受什么影响。他们将沿着江面长驱直入,冲进鄱阳湖,然后在宽阔的湖面上展开。两翼合围,将敌军挤向中央,全部消灭。
战列之外,韦志俊远眺耸立于自己左舷的石钟山,暗灰色的城墙贴近暗灰色的天空,其下便是鄱阳湖口。水面上,悬浮着两座木城,木城上黑压压的全是人马,一见船队出现,骚动得像炸了窝的蚂蚁。人群中喇叭吹响,微弱但刺耳,随即被千军万马的呐喊声所淹没。
木城早已被韦志俊打探过,对此毫不惊奇,然而此刻,韦志俊的心头疑虑重重:彭玉麟的特务龙舟团在哪里?
特务龙舟团以“龙舟”为号,主力便是二十余艘红单船,每艘船载有货真价实的十二门洋炮,各船管带,又自作主张添有土炮八到十门不等,余下水勇编作前后左右四营,每营配置快蟹船4艘,长龙船4艘,舢板22只,共0只。快蟹船配各色铁炮0门,船体比红单船小得多,也更为灵活,长龙船本用作补给,但船体大,龙舟团也用它来驼载较重六七百斤至一千斤的“洋庄”,即旧式前膛洋铁炮。舢板船配置火炮4门,两舷火炮较小,各船还配有鸟枪、刀、矛、喷筒,以备近战。红单船官长称管带,其余各船为哨官。
这样一支精锐的水上力量,在天国大军迫近湖口的时候,却一点踪迹都没有,难道不让人怀疑吗?韦志俊心中满腹狐疑,他更有忧虑:特务龙舟团将所有大船集中使用,而太平军水营的大船却分属八门,虽说水营骨干都是打老了仗的,但各门之间该当如何配合,却没有章程。
圣母观音皇太后玛丽亚号主持生门、死门、伤门、开门、惊门,各门的领船天父号、天兄号、天女、天使号皆是百桨的大船。五门其他舰只分列两边,天龙号、天虎号、天豹号、天狗号也都是百桨等级,都集中在生门。每艘船尾都飘扬着天国的旗帜,红橙黄三色。韦志俊和其他六门都没有百桨大船了,船身小、速度快的舢板追随在大船左右。
韦志俊的景门后面的是大型商船和笨重的漕船。这是罗树琼的休门。
最后压阵的是葛三爷的浙海海盗,编作杜门。这群海盗在太平军攻占浙江之后,在天地会前辈焦亮的牵引下就投靠了天国。罗大纲虽然是会党出身,但对焦亮的这群后辈完全不信任。但韦志俊却深感遗憾。海盗手下全是经验丰富的艇匪,在战斗中个个亡命,放作后卫实在浪费。
呜——
透过汹涌的白沫和齐整的拍打,圣母观音皇太后玛丽亚号前甲板上传来指令:罗大纲发出总攻信号。
啊呜——
赤火堂号终于加入战列,但还不急歇一口气。“加速前进。”韦志俊咆哮。鼓声加急,击桨的速度随即跟上,木叶在水面翻飞,嗨哟——噗咻,嗨哟——噗咻,嗨哟——噗咻。甲板上,太平军的将士们以刀矛击盾,弓箭手则飞快搭好弓弦,从腰上的箭袋里抽出羽箭。生门的船只挡住了视野,韦志俊只好在甲板上走来走去以便观察。迄今为止,他没发现特务龙舟团的痕迹,湖口在面前无遮无拦地张开,好似要将他们尽数吞没。
哦,除了湖口的两座木城。
去年的九江湖口之战,太平军也是依靠这样的木城,切断了内湖和外江的联系,牢牢控制了水面的主动权。今天,清妖的木城也是如此,只不过清妖的木城更大,城墙上敷着糯米浆,城墙的韧性更好。
他举手遮挡西洒的阳光,仔细眺望木城。它们太小,石钟山的炮台就在东面,耸立于土石的之上,与之相对的木城根基则在水中。石钟山分为上下两座,
如果要进攻石钟山,将士们必须在江边或者湖边上岸,趟过一片无遮无掩的陆地,攀爬崎岖的山路。而在这个时候,不仅进攻者会成为炮台的靶子,湖面上的木城便会攻击太平军的后背。
同样,如果船队围攻木城,石钟山炮台上的八千斤大炮便会乘虚攻击船队。
木城底部旋转咆哮的江水里,某种事物闪闪发光。那是阳光在钢铁上的反射,韦志俊一望便知。一条巨型铁索,牵连在两座木城之间。然而并未升起,以阻止太平军入湖。这是为什么呢?
他正想仔细揣摩,不料时间不等人。前方战舰传来一阵呼喝,战号再度响起:敌人迎战了!
呜——!战号长呜,“战斗速度,”韦志俊高喊。他听见左右两舷的家后堂和莲花堂也同时下令。战鼓狂暴敲打,船桨起起落落,青木堂号破浪而前。赤火堂号再度掉队,被两侧小一号的船超过,除她之外,整条战列整齐得像道盾墙。
远处来狭窄的湖口,如今却辽阔得像无边的海洋,石钟山也在眼前愈变愈大。石钟山雄踞于大江之南,掌握湖口要道。好似蹲坐在江水与湖面之上的凶残猛兽。浑浊的江水与清澈的湖水在木城之前划出一条清晰的界限。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