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自摇摇头。
首先,就她这把老骨头,哪里改得动?
再者说,她上辈子就不怎么聪明,委实没那个脑子。
还有就是……嗯,主要还是没脑子吧。
顾红药很有自知之明。
前世那条路,苦确实是苦了些,但胜在省心、省力,还不费脑子,只消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地被人算计来、算计去,最后便能躲开了那些凶险,毫发无伤地活到最后。
活着,是她唯一的要求,她并不敢奢望太多。
只因她知晓,在这大齐后宫,身为最低贱的一介宫女,无钱无势、无依无靠,根本便没有冒头的机会。
莫说是主子了,便是那六局一司里随便一个女史,伸伸手就能把你踩死,再碾上好几脚,过后屁事没有。
更何况,这接下来的十六年,大齐前后历经三朝,后宫亦经历了无数次大动荡,真真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多少煊赫一时、宠冠六宫的美人儿,或殉葬、或自戗、或被赐了死,连带着身边的宫女太监也跟着赔了性命。
就这也算不错,横竖还享过几天福、过了几天好日子。
更有那一等不受宠、抑或宠过了又被丢在一旁的妃嫔,莫名其妙便受了什么事的波及,白绫、鸩酒已经算是体面的了,最怕的就是被扔进内安乐堂。
顾红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那地方可是实打实的冷宫,管教你有进无出、有死无生,仅红药所知,便有冻死的、饿死的、受尽凌辱而死的、自己发疯掉在井里淹死的等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内安乐堂死不了的。
而最叫人齿冷的,还是那些死不了、活受罪的,比如,那一瓮又一瓮的人彘……
红药哆嗦了一下,不肯再细想。
总之,这大齐朝的后宫,就是个择人欲噬的怪兽,它张开巨口,将那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剥皮、拆骨、吸血、敲髓,再一口吞进去,连个渣子都不给你剩。
若想在这样的地方活下去,恩宠、财富、权势、美貌,统统不作数,唯“运道”二字,至关紧要。
运道好的,就算白绫吊在了脖子上,也能化险为夷、出人头地;运道差的,纵使三千宠爱在一身,也是转头成空。
顾红药觉着,前世的自己,旁的不行,运道却还不错。
正因为运道好,她所迈出的每一步,才都巧之又巧地赶在那个点上,让她最终得以生还。
而有了这一层好处,她还改什么命?
那就是一根独木桥,半步不能错踏,若换个活法儿,万一没赶上那个节骨眼儿,那可就得把命给搭进去了,到时候找谁哭去?
以苟活半世,换余生逍遥,这买卖不亏了。
前世她可开了三十来年的酱菜铺了,这入息多寡,她一眼就能瞧出来,断不会错的。
顾红药习惯性地咳了一声,伸手欲捶腰。
可是,那手伸出一半,她便又缩回了去。
罢了,她险些又忘了,她今年才十二,不是七十岁。
她摇了摇头。
年纪一大,就爱忘事。
初初回来那几日,她总犯糊涂,时不常地便想自称个“老身”,还总寻思找根儿木头当拐棍使,走起路来大喘气,又爱驼背,直挨了好几顿骂,才算掰回来。
谁教她前世死的时候,已经七十岁了呢?
这老着老着,就老成了习惯,改起来并不容易。
“呼噜噜……”睡在对床的红棉发出一阵轻微的鼾声,嘴里还吧唧着,也不知梦见了什么。
顾红药毫不客气地一脚踹了过去。
“咚”,床板晃了晃,鼾声立止。
红棉并未被惊醒,翻了个身,仍旧睡得酣沉。
顾红药收回腿,将眼睛闭拢来,虽睡不着,养养神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