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神色微微动容,半响才拱手道:“父皇竟然还记得……”只可惜,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喝过六安瓜片了。如今看着郑海送来上来的茶水,他端起来略微抿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却是不同的感受。
皇上看着秦王微微颤抖的脸颊,就连那伤疤似乎都顺眼了不少。
他的儿子,他还是知道的。秦王的心性磊落,自然不会有那些乌七八糟的念头。
“此次去北疆,你亲自带队,朕信你!”皇上缓缓开口,带着一股之前所没有的疲惫,“宁王有此灾劫,定然不会是空穴来风。他在北疆定然有不妥之处,朕虽然派去了陈知纪,然而于军务之上你却是比他更家熟悉,宁王的一些举措他不懂,你却是能看出关键之处的缘由的。若是他有偏颇之处,朕就需要你来……”
“父皇,儿臣相信陈大人定然是会秉公处理的。”秦王沉声道:“虽然说领兵打仗,难免会有意外情况之下的紧急处理,然而这并不能在时候被当做谅解的理由。只要是陈大人查出来的,罪证确凿,儿臣无论如何也不会为六弟求情的。错就是错,若是他被冤枉,身为兄长,我自当站出来说话。还请父皇放心。”
这话他说得斩钉截铁,皇上先是一愣,半响才露出笑容道:“是,你说的对。只是,他如今正是风头浪尖,有很多事情朕都怕一时看不明白,委屈了他。就如同当年……”
他看着如今神色冷凝的儿子。
“就如同当年委屈了你一般。”
此话一出,秦王神色一僵,半响才道:“如今,儿臣并不觉得委屈了。”也就是说,当初还是觉得委屈的。只是如今,人成长了,总归是看明白了许多。
皇上欣慰,双眼微微润湿。
他留了秦王一同用膳,一直等到黄昏之时才放人出宫。这般的父子亲情,真是很久都没有了。偏偏如今,只能在对皇位毫无野心的秦王身上才能感觉到了。而秦王的耿直和烈性,虽然偶有让他不痛快的言语,却更是让他放心。
而秦王,一路出宫,却是没有急着出城回军营。
他翻身上马,看了看那一片金色暮光之中的京城,半响才道:“回王府!”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经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秦王了,只是思及当年宫中那一场火灾,他还是忍不住心绪不平。他一直以为是他醉酒打翻了烛台,烧掉了半个宫殿,害死了当年因为生来体弱的大哥……
大哥因为体弱的缘故,加之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很得皇上在意。出事之前,就因为秦王提议赛马而从马背上摔落,断了一条腿。他因此被责骂,借酒浇愁。谁知道正好听到下人议论,说是大皇子的腿怕是不能好了,这辈子都离不开拐杖……他心中大惊,不顾酒劲儿跑去跟大哥道歉。
再然后,他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了。依稀记得大哥似乎痛骂了他一顿,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更不该酗酒脱逃。之后还好生安抚了他一顿,说是他的腿肯定会好的。
他是怎么出了大哥宫中,又如何会醉倒在不远的花丛之中的,秦王全然不记得了。
只记得他醒来的时候,大皇子所住的宫殿,已经烈火冲天。他跌跌撞撞起身,冲入了宫殿之中想要救出腿上的大哥,然而火势太猛,他几次冲到一般都被阻拦了回去。脸上的伤疤也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大皇子的宫殿烧毁了大半,火势才被扑灭,不良于行的大哥最终葬身火海。
逃出生天的内侍指正宫殿失火之前他曾经与大皇子大声争吵,不忿离开时踢翻了屋中的烛台。他浑浑噩噩,根本就记不清楚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却知道,若非大哥伤了腿,就算是体弱也当能够逃出来才是。
火势被扑灭,寻进去的时候,大哥焦黑的尸首就匍匐在地,挣扎着要往外爬……
之后自然是跪在皇上寝宫之外请罪,病重晕厥过去才被搬去了太医院,之后留下伤疤,遭到皇上厌弃……
转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年来秦王的自我厌弃几乎要把自己给压垮。众口铄金,纵然一开始他有所疑虑,后来也开始隐隐相信是他一时愤恨,酒醉之后踢翻了烛台,又因为天干物燥,这才烧死了大哥的……
若非宁王暗示,若非他还是存着那么一丝的希望和不甘,只怕当初大哥的死就真的被淹没在了哪一场大火之中了。
而且,父皇……皇上事后明明查出了真相的!或者说,他明明查出了一半的真相,知道并非是他纵火害死了大哥!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事后没有再责罚他,就是皇上对他最大的宽恕了。
秦王冷笑了下,一盏六安瓜片,真以为就可以让他忘记这些年来所受的冤屈吗?真以为就可以让他忘记大哥死时的模样吗?
当年大皇子之死,至今都是朝中讳莫如深的话题。当年那一场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有人清楚。秦王背负了多年的骂名,在有些人眼中他就是罪不可恕的元凶。甚至于,被大皇子的母系一族种种刁难,日子过得艰难不已。
而这些,皇上只是看着,从来没有想过为他说上一句话。
最起码,他明明知道,不是他谋害的大皇子!
而究竟是谋害的大皇子,如今看来,在皇上心中也不是那么重要。不然这么些年来,他都能够查出来真相,皇上如何会查不出来呢?
齐王,那个在他被厌弃之后一直维护他的齐王,处处凸显兄弟之情的齐王才是造就这一切的元凶。
他们真以为,时过境迁,他就会把事情全然忘记吗?
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