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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页(第1页)

摩托车启动时的尖鸣声响起,“嗡”一声,等她恢复视力的时候,方才偷袭她的几个人已经趁乱跑了,地上只留下一把西瓜刀和几滴血迹。这些人好像只是试探,一触即走。甘卿活动了一下被砖头扫了一下的肩,捡起方才掉出来的土豆,缓缓地皱起眉——如果她没看错,把她引进小巷里的那个人穿得破破烂烂的,就……像个乞丐。她走后不久,小巷尽头一间民房里亮起了灯,一个乞丐打扮的男人惊魂甫定的探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对屋里的人说:“走了,这回你们信了吧?她跟那个‘许家人’动手的时候,我就在现场,一眼就看出来了!”屋里有人轻轻哼了一声,从阴影里走出来。这男人有五六十岁的样子,衣品颇佳,穿着件剪裁精良的深色衬衫,低调奢华,把人衬得挺拔瘦削了几分,可惜中年男士的脑袋不方便过度修饰,因此他一张柿饼脸无所遁形。下垂的两坨腮帮子肉把嘴唇挤压得无处安放,几乎缩成了一张樱桃小口,看着还怪卡通的。樱桃小口一张,里面喷出了一口阴阳怪气,他说:“你们丐帮可真行,到处要饭就算了,还捡破烂。现在什么人都能往一百一搬了,怎么,是名门正派当腻了吗?”当年纸媒“燕宁周刊”还没倒闭的时候,有一期的封面上曾经出现过这张脸,介绍的是本地优秀企业家,“福通达”快递公司的老总王九胜。上这份杂志不需要特别优秀,自己拍好照片拟好稿,连广告费一起送到杂志社就好——一天到晚刊登这路货色辣人眼,可见燕宁周刊的倒掉也是有原因的。而这个传说中与丐帮素来不和的行脚帮北舵主,此时居然和一个丐帮弟子鬼混在一起。乞丐打扮的男人眼角跳了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他的袖子被剃须刀片刮破了,刀片刚好扫过皮肤,挂起一层细小的油皮,没出血:“杨帮主是老糊涂了!还有,我叫你们来看,用眼看就行了,动什么手?打草惊蛇怎么办?”“惊就惊了。”王九胜轻慢地点了根烟,“一个小丫头片子。”“都说她得了卫骁的真传!”“卫骁又算什么东西?”王九胜冷笑了一声,“一个藏头露尾的老王八,他们这路人,之所以让人传得神乎其神,不就是因为喜欢躲在暗处出阴招么?现在她在明,我们在暗,她就是那灯下的鬼,能厉害到哪去?”“王舵主还是先把自己屁股擦干净吧。”丐帮的人冷笑了一声,“贵帮什么香的臭的都揽,可是在警察那挂了号的。”“挂呗,”王九胜一笑,露出一口贴过面的大白牙,白得异常科幻,看着就不像从人嘴里长出来的,“袭警的既不是我,也不是我指示的,污蔑我是黑社会,有证据么?法治社会了,这么欺负人,我可也不干的。”“那可不一定,”丐帮的人说,“王总,树大招风。你当盯着你的人只有警察吗?你以后要干什么事之前,可千万仔细点,路上别有要饭的。”“老而不死是为贼啊,”王九胜叼着烟头,含糊不清地说,一转头对着那丐帮的人,却又笑了起来,他把眼笑出了一团和气,嘴里依然是咬牙切齿,五官扭着,像个磨牙吮血的动物,“我这不是就找到你老兄了么?不是我说,贵帮杨清老帮主这把年纪,也该颐养天年了,给他找点事干,别让他老盯着我了。”“别着急,就快了。谢谢王总雪中送炭,送来的好把柄。”丐帮的人说,“只是那女的……不会出什么问题吧?”“能有什么问题?”王九胜笑了笑,“背着一屁股高利贷,走投无路的都快卖身了,有人给她一条活路,还敢怎么样?”“那就好。”“唉,”王九胜摆摆手,“我是最不愿意找事的人,你知道的,我们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这两年市场竞争压力那么大,底下又有好多弟兄要吃饭,不容易。就希望大家都各干各的,好好过日子,不要互相找事……留个杀人犯在隔壁住着,跟床头养只老虎有什么区别?晚上真睡得好觉吗?”反正他是不能的。王九胜从听说“卫骁”现身小旅馆,差点一把掐死黑车司机牛亮之后,他就没有一天能睡着觉,做梦都梦见自己脖子上多了一条三寸二分的伤口。王九胜把抽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随意地伸脚一碾,也没看火灭了没有,就拍了拍那位丐帮的胳膊,抬腿走了。丐帮男子扭头看着他上了等在路口的车,这才低低地骂了句什么,从地上捡起那半根烟头,随意用手抹了几把,塞进嘴里,悄然融化在了寒风里。喻兰川头痛欲裂地走进一百一十号院——他从泥塘后巷出来以后,胸口堵着一口西北风也吹不散的闷气。他从小自视甚高,有点接近自恋的意思,他妈过年的时候试图催婚,才开个前奏,这位少爷转头就一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姿势,倾家荡产付了首付。喻兰川以前想,遇不到符合标准的女孩就拉倒了,反正他不肯屈就凑合。像大爷爷一样,少年时轰轰烈烈,老来自由自在、浪迹天涯,不也挺好么?所谓“符合标准”的女孩,起码得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漂亮,学历背景要与他相当,双商要在线、要善于自我管理、性情温良可亲、但不能太粘人、处事也得成熟有度……他自觉不过分,因为喻兰川就是这么要求自己的,当然也不肯给别人降低标准。可是甘卿完全就是以上标准的反义词。那货不修边幅,高中都没念完,还有案底,日常以坑蒙拐骗为乐,该扛事的时候怂,该冷静的时候刀总比风还快。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失控,常年游走在违法犯罪的边缘。可是没想到,他三十年房奴狗生涯换来的自由,才不到一年就想交付出去。……人家还不稀罕!小喻爷听话会听音,自尊和心一起摔得乱七八糟,一个严严实实包裹在其中的念头却露出了端倪——他想:我第一个正经喜欢的人怎么会这样?喻兰川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会,心里的郁结仍然吐不出来,于是稀里糊涂地跟着人群进了电影院,随便买了一场还有余票的。但可能是今年禁放烟花爆竹的缘故,电影院和制片方都可怜人民群众的耳朵太寡淡了,于是搞出了一部动静堪比空袭燕宁城的贺岁片,整整两个多小时,几位演员在大屏幕上卖力地嚎叫咆哮,音响三百六十度震耳欲聋。喻兰川本想找个黑灯瞎火的地方思考一会人生,没想到灌了一耳朵驴叫,脑浆都给震成了一锅粥。然而电影院座无虚席,他又是在最里面的角落,想要中途离席,就得扶着一排人的爆米花、踩着他们的脚摸出去,只好忍耐着苟完了全场。这位健康标兵并没有因为失恋借酒浇愁,但也阴差阳错地达到了宿醉的效果。于严在一百一十号院门口碰见他第一句话就是:“哟,兰爷,喝酒啦?”“……假酒,”喻兰川说,“你找谁?”“杨大爷。”于严说,“这两天我们不是在全副精力寻找王嘉可么,查监控查得我都快近视了,杨大爷说他们丐帮有点线索,我来问问看。”喻兰川私愁缠身,懒得关注无聊的花边八卦,闻言眼皮也没抬,闷声往前走。“你说这小女孩,年纪轻轻,家里也就普通工薪,在学校工作,按理说也没什么互相攀比的环境。她怎么就能把日子过得这么乱七八糟的?现在人也不知道去哪了,信用卡花呗借呗什么的都追着管她要账,这倒好说,最多是影响个人征信。但我们大致估算了一下,觉得她可能还借了高利贷,现在也不知道安全不安全。”于严叹了口气,“网上的人都说她是勇于曝光有钱人的黑暗内部,搞不好被人灭口了,谣言多得删不过来,屏蔽关键词又要说我们欲盖弥彰,压力大啊……你说梦梦老师昨天发的那个‘剪刀倒挂大法’管不管用啊?要不然我偷偷找她施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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