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初,从海州监狱分离并成立独立建制的海州女子监狱的消息成为抛入整个海州司法系统的一颗重磅炸弹。
对大多数人而言,这意味着实打实的上百个领导岗位。就像是平地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大馅饼,所有认为应该分一杯羹的人都像苍蝇一样一哄而上、趋之若鹜。
雷烈之也是其中之一。
就像压抑着半个世纪的活火山,雷烈之的希望之火与**岩浆不可抑制地猛烈爆发了。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几乎把自己联系簿上所有能打通的电话统统联系了一遍,把所有认识的与不认识的、亲近的与不亲近的领导统统拜访了一遍。虽然他知道这么做并不明智,虽然有的人面目可憎、有的人不名一文、有的人狼心狗肺,但理智已经无法有效地约束他的行为了,他输不起。
在无数电话之中,有一个是打给王老板的。
这通电话只是雷烈之无数电话中很普通的一个,与其说是有意为之,不如说是惯性行为。但许多年后,他还是清楚地记得在这通电话里他说过的和听到的每一个字,这不仅因为这通电话对他的后半生所产生的重大影响,也由于这通电话的内容非常简洁。
通话的内容是这样的——
“是王老板吗?”
“嗯。”
“好长时间没有能和您联系啦,最近……”
“说重点。”
“啊……哈,事情是这样的,当年承蒙您照顾,我才走……”
“重点!”
“这个……这个……我想干海州女监监狱长。”
“等通知。”
过程虽然有些尴尬,但相对雷烈之遇到的更多的无法计算的冷嘲热讽和鄙夷蔑视,王老板的态度还算是过得去。雷烈之当时也并没有往心里去,他很忙,不愿意在这种情感伤害上浪费时间,而是在稍稍整理一下思路后,又拨通了下一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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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去了十几天的时间,司法厅工作组开始巡视各个监狱,以抽调人手成立海州女子监狱建设筹备领导小组。
这件事情将所有人的热忱推向了最**。
不言而喻,如果能成为建设筹备领导小组组长,将当仁不让地成为海州女子监狱的一把手,而领导小组的成员,也等于拿到了海州女子监狱领导班子的入场券。
可能是出于避嫌的原因,司法厅工作组将海州监狱作为巡视工作的最后一站,这让雷烈之非常焦心——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更让他郁闷的是,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据说,几个监狱的政委和董事长也都在激烈竞争组长的宝座,而他们作为现职正处级领导,具有雷烈之无可竞争的先天优势。
雷烈之的心逐渐冷却了下来,开始谋划“曲线救国”——争取第二甚至第三,再慢慢熬过来。
如果是在十几年前,他绝对不会这样屈就,但他已经熬了十几年,也不在乎再多熬几年了。
在海州监狱领导班子望穿秋水的等待中,工作组终于还是来了。
当晚的接风宴上,雷烈之还没开始发动攻势,工作组的几位领导却已经表达出对他的极大兴趣。几位领导轮番上前与雷烈之对酒,让雷烈之受宠若惊,也让现场的其他人目瞪口呆。
送工作组领导去宾馆就寝回来的路上,监狱长特地让雷烈之与他同车。车上,监狱长说道:“老雷啊,你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雷烈之已经猜出了**分,虽然还不清楚缘由,但他很乐意做实这个消息,以增加自己的胜算,就借着酒劲打着哈哈:“还不都是监狱长您帮的忙嘛。”
监狱长笑道:“你这么说我可担待不起,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不过你既然能找到他帮你说话,怎么还拖到这么晚?”
雷烈之的心里陡然一惊,酒顿时醒了一大半,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他是一个记忆力非常好的人,绝没有找过也不可能有一个能让司法厅工作组言听计从并让监狱长艳羡不已的高层朋友,但监狱长的这句话也等于是把他猜测了**分的消息予以做实,雷烈之的心中有了底气,他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好奇害死猫”,这是官场中的一条重要红线。
雷烈之一脸真诚地说道:“监狱长,在家靠父母、出门靠领导,这些年,如果不是在你的教育培养下,现在就是给我这个机会,我也干不了。虽然有时候我的工作您不满意,也朝我发发脾气,但却让我更快地成长,话说回来,这些年我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也多多担待。”
监狱长似乎也被雷烈之的话感动了:“如今这个世道,能像你这样理解我们这些当主要领导的人的良苦用心的,实在是不多了啊!不过,以后咱们可都是一般齐的弟兄啦,可得相帮相助啊!”
两个人在轻松愉悦的谈话氛围中,一笑泯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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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烈之谢绝了监狱长安排司机送他回家的好意,自从妻子五年前去世后,他一直鳏居,今天这么晚,他也不打算回到百公里外海州城的家中,准备在宿舍里将就一晚。
深夜的微风带着这里特有的咸湿味道修复着雷烈之被酒精和烟草泡烂了的心肺,他贪婪地呼吸着,朦胧的醉眼看着远处昏黄的灯光下萦绕的飞蛾,像一小片灿烂的海市蜃楼。
雷烈之直到走近了,才看到路灯阴影下停着的一辆车。
这是一辆劳斯莱斯。
车身很宽很长,光滑的漆面将月光和灯光反射出流水般的丰腴光泽,像潜伏在阴影里的一只巨大的野兽,显示出强烈的危险信号。车头硕大的模仿雅典神殿立柱的进气格栅连同车头上的胜利女生雕像都被涂抹成亚光黑色,显示出车主人内敛低调的性格——这也是雷烈之没能发现这辆车的原因。而雷烈之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些东西上面,而是车身左侧大开的两扇车门。
在海州监狱出现这种级别的豪车,本身并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海州监狱因为犯人劳务,经常要和社会上的一些大企业之间业务交流,各种各样的豪车也是屡见不鲜。但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就有些不同寻常了,特别是这两扇似乎专为等他而开的车门,使得雷烈之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
副驾驶座门大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走下了车,来到雷烈之面前,他深深地鞠躬,再直起身子,伸出右臂指着车门的位置,非常礼貌地对雷烈之说道:“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