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其木克之痛
恰苏图,距白马山岭两百里左右,狭缓的山谷地势,临近恰苏图江的拐弯处。
俯视东漠草原,流程短窄的恰苏图江勉强算是东部草原和南部草原的天然分水岭,往南,归钦达烈诸部落,往东,归驼绳子草原三大部落。
不过,驼绳子草原已经易主,恰苏图恐怕也即将城头变幻大王旗。
游牧在恰苏图附近的是一个千帐规模的钦达烈人部落,形成一个交通“要塞”,顺便看守这座南部草原的大门。
此地位置的重要性无疑,可所谓的“要塞”是寻常的栏栅营地,险峻之处顶多是仗着山地、河流之势,大股骑兵无法展开队形四面进攻。
数十年来,钦达烈部落联盟没有向东边挥爪,此处几乎没有发生过战事。就算钦达烈人大规模东进,也不会选这么一条道路,恰苏图往东百余里,途中不乏山岭、丛林,闲散惯的大规模草原骑兵难以有效快速穿过。
可是,今年,准确说是近两、三个月,恰苏图附近兵力从数百变成一千,再从一千变成两千,据说入冬前很有可能会有纳哈良部上万兵力抵达。
短短两、三个月,发生如此变化,都和东边传来的两个消息有关。
第一个消息,钦达烈人的叛徒部落康麽部藏在东部草原。
第二个消息,奇雅孛圪。奉倏大人还活着,重建主帐,康麽部、喀布朵部尊奉奇雅孛圪。奉倏大人为钦达烈大头领。
奇雅孛圪,这个高贵的姓氏意味着什么,钦达烈人心中清楚,连恰苏图这个偏僻地方的牧民听到消息时都震惊不已,等到消息传到南部草原各处草场,将会有无数钦达烈人默默用诡异的目光望向纳哈良部主帐方向。
没办法,老一辈的钦达烈人是从小听着“奇雅孛圪大头领”故事长大的,是一种来自血脉骨子的记忆。一时之间忘记,哪怕是故意遗忘这种记忆,可是,当有人提起时,脑海深处的记忆就不可阻拦涌现出来。
作为连接南部草原和驼绳子草原的重要节点,恰苏图不缺乏过客行人,行脚商人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据说正是几个行脚商人看见东部草原某处营地挂着雄鹰、青鹿、黄鹿旗帜,听见那个部落首领是奇雅孛圪一脉,还有索尔奇首领、阿苏冈族长。。。。。。那个场景,仿佛就是行脚商人和几位部落大贵人面对面喝酒一样清晰。
走出大帐,其木克脸色复杂的回头望了望,挥了挥手,示意随行武士不必跟的太近,最后艰难抬脚朝着山坡下边走去。
秋后,是草原牧人们的忙碌时节,再加上恰苏图的地理优势和日渐增多的行脚商人,其木克一路走下来,看见不少交易货物的牧人和行商,不过总感觉一片讨价还价之声中夹杂小道消息的流传。
小道消息,如今哪个小道消息是最引人兴趣的?无非是奇雅孛圪。奉倏的。
回到毡帐,其木克感觉思绪很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凝神思考,心中莫名地害怕,怕奇雅孛圪。奉倏的消息是假的。
对于头人、纳哈良部千夫长的一番话,其木克百夫长并没有完全相信,康麽部是叛徒?其木克脑海中回忆起很多年前自己近距离接触过的康麽部索尔奇首领,那时钦达烈人没有遭遇塔什干惨败,哈么赞大头领还在世。
其木克名不见经传,所谓的近距离接触过索尔奇首领,八成是自己见过索尔奇,索尔奇不知道自己。
实际上,其木克并不是恰苏图周围千帐部落的百夫长,是一个溃败下来的钦达烈联军百夫长,率领几百人马在此落脚。
去年,数万钦达烈大军北上,战败后或溃逃、或失踪、或突围的钦达烈骑兵不在少数,怕是有数千之众,其木克便是其中一支。
幸运的是,他不仅仅自己突围成功,还率领一支队伍厮杀出来,逃回南部草原的路上又收拢一批溃兵,到了恰苏图附近时,手底下足足有五、六百兵马。
其木克不知是不愿受气,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没有返回南部草原,松散依附恰苏图周围的钦达烈人部落,成为头人之下的小头人。
其木克在前一个部落的官职是百夫长,袍泽兄弟也多习惯称呼他为百夫长,转身一变就成了恰苏图部落的百夫长,不过领军数量远超百骑,大多数是经过一场场血战的精锐,所以不仅头人,就连纳哈良部千夫长都看重他三分。
帐外,亲随提着饭食像往日那般进入其木克毡帐,看见百夫长投过来的热切眼神,无奈摇了摇头。
其木克知道希望不大,可是看到亲随摇头那一刻,嘴巴一苦。
偷偷派出亲随去打探消息,其木克就是想确认奇雅孛圪。奉倏的消息是不是真的,恰苏图本来是偏僻草场,对于钦达烈贵族来说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可是随着康麽部、奇雅孛圪。奉倏的消息散布流入南部草原,连接东部草原的特殊位置让它格外重要,无论对于哪一方来说都是,作为资深老兵的其木克还是明白的。
“百夫长,奉倏大人真的还活着吗?”亲随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奉倏大人,这个名称清晰在其木克耳边响起时,他忍不住手臂微抖。
多年前,一名英武少年随着他的父亲狩猎练兵,单人独骑,弯弓扣弦,射杀猛兽,草场剧烈的呼喊声响彻云霄,震慑数十里的野兽。
“奉倏大人。。。。。。”
“奉倏大人。。。。。。”
其木克就是大军中挥动长矛、放声呼喊的一员,时隔二十年,再一次听到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心中百般滋味。
“是的,奇雅孛圪。。。。。。”其木克霍然起身说道,任谁都能听出语气中透露的坚定。
“真的,太好了,真的。。。。。。我们。。。不,百夫长。。。。。。”亲随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瞬间语无伦次的表达着什么,话没有一句说完整的,可是说话的对象却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其木克,他知道百夫长心中的恨,心中的痛。
亲随知道百夫长是在恨谁,是在痛谁?
二十年来,钦达烈男儿中,忍着其木克之痛的不止其木克一人,为什么尊贵的大头领战死沙场,卑贱的自己还活着?为什么向长生天宣誓效忠奇雅孛圪一脉的自己,最终会服从纳哈良部的大头领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