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以考察团的名义,下午去下马乡的时候王驰也跟了过来,五女坐保时捷,而林凡和王驰坐的是一辆从附近一家企业租来的面包车上,车身还淌着水,据说是几天前不小心翻到池塘里,从车顶上的墨泥痕迹就能看出来,车座上倒是很干净,不过大都锈迹斑斑,玻璃是用胶布粘上的,林凡能感觉到有夏季的热风透进来。
下马乡在木棉县只能算一个中等的乡镇,约有八千多人,在动辄上万人的乡镇中,下马乡的人口数量处在垫底的位置,下马乡之所以为外界所熟知,是因为下马乡是省内有名的水果之乡,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现在的下马乡如唐雅所言,超过三分二的果园都荒凉了。
“其实说起来,木棉县有六百亩的果园,即使按照一亩地万元收入,一年下来也有六百多万,两年前的木棉县确实可以这么算,一年纯收入近三百万,当地人很乐意参与进来,不过两年前,情况开始变了,一半以上的果农放弃果园。”王驰谈起了下马乡过往,目光中满是失望。
“辛苦一年,最终也不过两三千的收入,还不及木棉县的平均收入,即使加上政斧微博的财政补贴,一年下来也不过三四千,所以很多果农宁愿把果园荒下来,选择外出打工,以前倒是有很多果商过来采购,不过自那以后,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有一个果商过来。”说到这里,王驰脸上掩饰不住惋惜。
“原因到底是什么?”林凡皱了皱眉,之前时间紧急,王驰一直语焉不详。
王驰沉默了瞬间,缓缓说道:“三年前,林向华任下马乡党委书记,就在那一年,下马乡三分之二的果园遭遇了一场灾难,一夜之间,原本快要成熟的果子无缘无故枯落,即使外表看似完好无损的果子也被检测出有问题,那些采购商纷纷退订,还要求赔偿,那一年的果农苦不堪言,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意外,哪知道第二年同样如此,专家解释说是下马乡土壤出问题了,当年很多果农选择了放弃,刚好林书华的几个侄子大量收购果园,其后半年时间,下马乡超过三分之一的果园被冠上了林家的名字,谁都知道林家的手段不光彩,一亩地两千不到,很多人都敢怒不敢言,所以他们宁愿荒废掉果园外出打工也不把园子卖给林家。”
下马乡山水交错,沿路林木葱葱,不过越往里面走,很多小山峰杂草丛生,果树枯枝比比皆是,山路崎岖,王驰足足开了二十多分钟,越到后面,丛生的杂草蔓藤挡住了人的视线,零零落落的是几堆灰烬,一路下来,很少看到人的踪影,偶有几个扛着锄头下地的农家汉子,看到林凡几人下车步行,远远就绕开走了。
“王驰,看起来荒废的不止那些果农主动放弃的果园吧?”林凡觉得王驰给出的数据和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幕有太大出入,一路下来,林凡粗粗估算了一下,至少有四百多亩的果园处在荒废状态。
“其实统计的数据都是去年的了,今年要等到年终才会统计出来,这两届政斧对下马乡关注不够,去年年底,已经有人向政斧递交减少对下马乡财政补贴的提案,今年四月份的财政补贴少了十二个百分点,这主要是下马乡超过百分之五十的劳动力都外出务工,果园很少有人打理,现在越发不可收拾。”王驰一脸惋惜,“不过,果农损失很大,林家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土质的问题一天得不到解决,整个下马乡的果园都深受其害,前年林家兄弟倒是花钱请了一批专家过来,不过没有后话,原本和林家兄弟签了协议的水果商也纷纷退订,去年下马乡水果市场收入不超过五十万,下马乡这水果之乡的牌子算是彻底砸了。”
林凡蹲下身体,顺手抓了一小把泥土,呈棕色,很明显是被污染了,林凡虽然不是土地专家,不过这些基本常识还是略知一二,起身远望了一下,林凡皱着眉道:“土地污染原因查清楚没?既然前后请了这么多专家,总不能连这个原因都查不出来吧?”
“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一对兄弟做的孽,这都是人尽皆知的事。”从林凡旁边经过的一老农听到林法的话,放下农具,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林凡,他再盯了盯唐雅五女,嘴里啧啧道,“看你们穿得这么光鲜,小伙子,你是外面来的吧?”
“老人家慧眼如炬,我们从成华市来的,一早听说这下马乡是有名的水果之乡,就想趁现在过来尝尝鲜,也顺便看一看这水果之乡究竟是不是像别人传说中那样的人间仙境。”林凡隐秘地向王驰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插手。
“本来以为能吃得饱饱的,还能带点回去呢,现在看起来传说中的水果之乡也不怎么样嘛,没水果也就算了,到处都是光秃秃的,真是浪费一番好心情。”白芊芊嘟哝着道,“早知道就不来这里了,路又难走,饭也难吃,水果也不能吃,说是能吃死人。”
老农呵呵一笑,对于白芊芊的怨言,他没有反驳,叼着一根旱烟,坐在农具上,猛吸一口,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两年前,我们这下马乡那是当之无愧的水果之乡,这漫山遍野的都是果树,果子水分多,又大又甜,像你们这样的外地人那是挤破脑袋也想过来。”
“那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看这光秃秃的山头,别说水果,连果苗都看不到一颗,老头,你就继续吹吧。”白芊芊刁蛮地叉着腰,转到老农面前,小脑袋呈四十五度角,用鄙夷的表情说道。
“现在就是这个样子了,你们城里人就想看个新鲜,以前这片地种满水果的时候挤满了人来看,现在荒了,别说人,连影子都瞧不见一个,想当年,我可是我们乡有名的水果能手,十多亩地我能打理得井井有条,种出来的水果,个头大,水分多,又甜又脆,好多人都争着抢着要买我的水果,还有那个什么,记者,都来采访过我……”老农被挑起了话闸,神态悠闲地絮叨着他的辉煌往事。
“老头,别吹了,好汉不提当年勇,你看看现在,遍地是荒草,还什么水果能手。”白芊芊翻了翻白眼,赶紧打断老农的话茬,不然看他那架势,势必要说到天黑。
“还能怎么样,都是林家那对老不休造的孽,祸害了我们整个下马乡。”老农一个劲地摇头,“老头子我也不干了,果园你要就拿去,少了它我还轻松一点。”
“老头,林家就怎么就作孽了?”白芊芊一脸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表情,几人中也只有她这活泼的姓格才能挑起老农的话茬。
“你们看那边。”老农一杆旱烟抽掉了一半,他敲掉烟杆上的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小山,说道,“也就你们这些外来人被蒙在鼓里,下马乡的人谁不知道林家那对兄弟开了个造纸厂,好好的一条河就这么废了,水不能用了,这果园也就毁了。”
“这林家怎么这样啊,你们怎么不向政斧反映呢?为了他们一家就让整个乡的人受灾,这事儿就该拿出来闹一闹,让政斧管一管他们。”叶茂义愤填膺地说道,大有侠女风范,不过熟知她的林凡知道这个女人是唯恐天下不乱,但至少这份正义的心没有站错队。
“老李头,你要再不出发,这天可就黑了。”远远地有人认出老农,招呼道。
“管?怎么管?官字两张口,从林家耳朵里进去,再从林家嘴里出来,我说小年轻,这里面的水深得很,这事儿你们听了也就罢了,千万别拿出去乱说,老头子我就先走了。”老农隐约觉得有一丝不妙,这几人衣着不凡,比起他以前看到的城里人,身上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唯恐会有什么牵扯到他。
“林凡,你好歹也是个县委副书记,听了半天,人家愣是没把你给认出来,芊芊,你怎么看?”李昕目光一扫,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凡。
“……”
“臭大叔属于普通中的极品,虽然散发着光芒,但都是用来衬托本姑娘,我以白芊芊的名义,赐予你护法使者的称号,愿你永远沐浴在白芊芊的荣光之下。”白芊芊乐得没边了,这一次完全是她在唱主角,在她想来,自己的锋芒完全盖过了林凡,自然得意地不行。
“林书记,我……”王驰脸色有些白。
“自己想。”林凡留下一句莫名的话,抬步往前面走去,王驰感觉自己手心都在冒汗,他隐瞒了很多东西,这是一个专业秘书最忌讳的一点,也是领导最不喜欢的一点。
叶茂一脸莫名,这两人的对话没头没尾,她猜不出其中的深意,倒是李昕看着林凡的背影,若有所思,最后在白芊芊的催促下,跟了上去,王驰犹豫了半晌,脸上有些颓然,最后咬了咬牙,亦步亦趋地跟着。
“哥哥,我看这果园是真的废了,唐唐姐还是不要承包了,即使承包下来,也需要花巨资来维护,左右都是亏本,投资学上来讲,这是典型的失败投资。”张靖涵看出唐雅似乎并没有打消继续投资的念头,对于几女来说,看到曾经欣欣向荣的果园废弃成荒地,她们都有投资改造的意动,张靖涵经历了两次大型投资,身上初步具备了一个成功投资人的眼光和心态。
“先看看再说吧,即使改造,也应该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贪小便宜的事我们不做,但也轮不到别人来找我们讨要便宜。”林凡心中有自己的打算,不过还是递了一个赞赏的眼神给张靖涵,这丫头向来沉稳,只可惜作为女生,身上始终少了那么一丝锐气,不过女生始终是女生,林凡也不希望小丫头成为不近人情的投资狂人。
“看起来这罪魁祸首应该是那家造纸厂了。”李昕一出马后炮差点让林凡一个踉跄,这答案雷得林凡里焦外嫩。
“李大小姐,现在鬼都知道问题出在造纸厂上面,你能说点别人不知道的吗?”林凡笑得很苦。
李昕赏了林凡一记卫生棉,继续说道:“林家是关键,关于土地,他们这种做法在相关法律上是走不通手续的,像这样的造纸厂很明显就该取缔,不过看起来,这家造纸厂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只能说明上面有人压着,路也被人堵死了,要想解决,只能从根源上出发。”
“怎么个出发法?”这一番话不得不让林凡对李昕高看一眼,几女对木棉县不甚了解,李昕能从那么少的信息中分析出关键,林凡自愧不如,他暗思,这个女人要是从政,肯定是一方强人。
“连根拔起。”李昕做了个挥掌的动作,回头看着林凡,美目如水,脸上溢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林凡看懂了她的表情,那分明就是三个字:一刀切。
林凡眉头紧皱,他强忍住想要拍手叫绝的冲动,李昕的想法与他几乎同出一辙,唯一的偏差就在于这个一刀切的位置,从哪儿开始切?
隆隆的机器轰鸣声隔很远都能听到,像是黑炭一样的污水浇灌着这片曾经丰饶的土地,随风舞动的枯枝呜咽着,像是在诉说某些过往和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