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六章神展开
李方膺追问:“偏差在哪里?又是因何而偏差?”
他和宋既、刘兴纯一直都在龙门,关于江南诸事,平日该已沟通足足,现在还要作此问,显然是对宋既的江南之策很有意见,包括漕赋,因此要在李肆面前开口辩难。
三人在江南行事角度不同,层面不一,有分歧是必然的,李肆留在龙门,就是要统合各方意见。
“这就要从漕赋改粮为银说起……”
宋既也不动气,开始回顾英华插手江南后,漕赋的变迁过程。
包括安徽、江苏两省的江南,漕额为179万4400石,几乎占漕粮一半。明时是官办民运,清时是官办官运,而且具体经办的全是旗人,每年八月十二月起解北运。
明清虽都设有漕运总督,总掌漕事,但跟明时设置粮长,将漕运事务以徭役方式摊派到民间的手段不同,满清漕运的官办体系非常完善。从漕运总督到粮道,再到州县粮厅(即县丞),再到总书,也称漕总,构成一整套漕运管理体系。
州县漕总负责赋额摊派,进出核查,下面分管都图的粮差具体执行。粮差为大差头,征粮时招收临时工为小差头,再跟粮柜粮仓的书办仓役三位一体,李肆当年在广东英德所遭遇的里排勒索,跟江南粮户所受的盘剥比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毕竟他只交银钱,这里粮食银钱都要交。
州县粮仓收足了漕粮,就向各漕口汇聚。漕运衙门的粮丁押运,一路北运。而粮丁多是旗丁,收粮时索贿卡拿,形成惯例,这些耗费自然又转嫁到粮户身上,成为杂派。
雍正上台后,大刀阔斧搞“费转税”,也就是火耗归公,这政策也落实到了漕事上。把落到州县和漕事经办人身上的杂派陋规收归中央,再酌情朝下返点。
当然,杂派被收上去了,新一轮杂派又顶着其他名目出现了,粮户负担又重了一层。湖北、江西和北方各省,满清不是重兵压境,就是统治稳固,没起什么大乱。可在江南,英华自龙门而入,这重压有了出气口,开始有掀满清桌子的迹象。
《浒墅和约》后,英华粮商进入江南,经过一番较量后,李绂推行的江南管制政策崩溃,粮价由暴涨转为一路下跌。同时英华粮代异常活跃,侵蚀漕事各个环节。州县漕总粮仓乃至一省粮道卖掉漕粮,直接在漕口附近的大城市购买粮食充抵漕粮,由此赚取运费差价,此事已成风潮。
基于此难逆现实,李绂只好上奏朝廷,建议不再征漕粮,而是直接征收银,在江南各个漕口买粮北运。当然,英华粮商跟江南粮商合流推动此策的背景就隐在后面,为李绂建言改粮为银的钱谷幕僚,可是吃足了各家粮商的银子。
考虑到丢掉江南已是时间问题,直接征银还能有所积存,雍正很俐落地点了头。雍正八年,满清漕运在江南由征粮改为征银。而征收额度却并不随粮价而变,而是以雍正三年,一两一石梗米为基准线上下浮动。征来的银子也不是全部买粮,三成直接拨解入京。
今年,也就是雍正十年的七八月间,南北大势已经明朗,满清的漕运体系也轰然崩塌。漕运总督衙门裁撤,漕运旗丁北归。但崩塌的只是官运体系,江南本地征收漕银的官办体系被英华官府接收下来,实际经办运输的漕船人户被英华资本接收下来。江南行营以发放许可证的方式管理漕事,漕运在表面上并无大变,但内里的运转机制却已完全不同。
宋既刚说到这,刘兴纯插嘴道:“这偏差就在,漕银还是按照旧额征的吧。一石一两,现在江南市面上一石梗米才六七钱,粮户卖给粮商怕只有三四钱,三石才能完一石的额银,粮户当然要叫苦!”
李方膺附和道:“江南初定,百废待新,漕银不免也在情理之中,可旧额都不改,这就失之僵直了。”
宋既摇头:“账要算全,不能光看着漕银一项。”
“江南两省漕银正额三百万两,对我英华国库而言不算多,就算减免一半,对江南粮户而言,也不觉有大宽松。”
“粮户的负担不止漕赋,还有摊分到田亩上的丁银。江南八府在圣道五年时,漕田两赋总额是七百万两
,这还是雍正为争人心,同时在江南办厘金局,有了新入之后才减下来的。”
“江南今明两年仍照旧制征赋,官家将田赋普免三成,个别地方甚至高达六七成,八府田赋依旧有三百万两,而八府漕银正额不过一百六十万两,相较之下,重点自然在田赋而非漕银上。”
“江南新得,官府下乡刚刚推行,重清田亩还未展开,所用胥吏还是当地旧人,偏帮士绅富户,这减免更实惠了他们,一般民人受益不多。”
李方膺哼声道:“这是吏治和恶绅的问题,江南旧制未拆,必然如此,就如明末东林故事……”
宋既笑道:“所以才要力行官府下乡,强推族田分户。”
李方膺一怔,感情在这等着他呢……
他还不服,正要深谈,李肆道:“这两桩事是国体相争,是大事,漕事相对较小,可以先行入手,且听宋既说完。”
宋既拱手谢过,再道:“我英华朝廷得江南,免厘金,降田赋,还重整官府,分税落地,陋规大减,以整体言,江南负担较之满清已轻了接近一半!可为什么江南并非地地称颂,反多有怨苦之言呢?”
“原因就是官府未能下乡,乡间民情不清,少数得利者分走大利,余利也还未落到一般农人身上。眼下正是漕赋冬征,农人只对比漕赋,加之对粮价太过揪心,再想到明年田赋,也得卖粮换银,都有负担加重的感觉。”
宋既看向李方膺:“秋池所问,漕赋之策偏差在哪里,就此来看,就偏差在朝廷对此认识不足,没料到江南农人之心聚在这上面,而不是田赋上。”
李肆暗自白眼,自己刚在说这事小,这家伙就说认识不足。
“至于为何有此偏差……”
宋既正谈得入神,哪顾得上皇帝的感受。
刘兴纯却不客气地插嘴:“我看问题都出在粮价上面……”
宋既点头,接着又摇头:“粮价是其一,稍后再谈,总括而言,有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