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安静了片刻,随着一声“好词”,蓦地躁动起来。情不自禁称赞出声的李明夙激动地站起来,奔到武青玦面前,抓住她的双肩,兴奋得语无伦次:“青玦,接得好,实在比上阕好上百倍。”
更多的人是吃惊,众人实在想不到,武青玦不仅接出下阕,而且下阕与上阕意境极为契合,甚至更超上阕。武明瑚念着武青玦接的下半阕词,眼神越来越亮,谁说青玦资质愚钝?谁说她不如大皇姐?便是大皇姐如她这般年纪,所作诗词也赶不上这半阕,这孩子,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见李明夙欣喜若狂的表情,忍不住笑道:“看把明夙高兴的。”
武青璃也已走到武青玦身前,脸上满是惊赞,听到武明瑚的话,笑道:“怪不得明夙这般欣喜,这半首下阕真是字字珠玑,可遇不可求。青玦,你平日实是太过深藏不露!”
“璃哥哥取笑了。”武青玦淡然一笑,今日这般亮剑,往后的生活定不会平静了,但是,能把小晴救出来,总算值得。她抬眼看向一脸阴晴不定的武青瑁,微笑道:“瑁哥哥可还满意?”
武青瑁还未出声,武青珞已经蓦地站起来道:“你怎么可能接得出?你作弊!明夙表哥,是不是你一早就作好了这词的下半阕给她的?”
“休要胡言。”李明夙怒道,“这题目是你出的,莫说我只写了上阕,便是真有下阕,青玦又怎知你会出什么题?”
“我……”武青珞顿时语塞,满脸通红,咬牙瞪着出尽风头的武青玦,找不出话来反驳。却听武青瑁阴碜碜地道:“青珞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这下阕哀婉断肠,无此经历体会之人,怎会作出这般凄怆之词?莫不是从哪里剽窃而来?”
这武青璃,倒不是完全不学无术。武青玦差点失声叫好,还真被他猜中了,她用来接李明夙的半阕词是宋词人晏几道的《蝶恋花》下阕,是没有被圣神帝捕获到的“漏网之鱼”,圣神帝剽窃的诗词主要来自李白和苏东坡,但就是这两人的诗词,也不是全都剽完了的,只剽了他们非常非常出名的那十余首,加上一些耳熟能详的别的名家名句,已经足够让她著作等身、奠定才名了。武青玦前世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看书,她记性好,在网络聊天室里与人拼诗,不知道背下多少唐诗宋词,她虽不善作诗词,却会背别人的,以前不用,除了是不想学圣神帝,更主要是为了韬光养晦,而今既然宝剑出鞘,这剑锋的寒光哪里还能挡得住?
“表哥,休要妄言毁人声誉。”李明夙瞪着他,气急道,“明夙不才,也算熟读诗书,从未在典籍里见过这半阕词,在场诸位有谁见过?”
场面安静了片刻,没有任何人回话。武青瑁耍横道:“你们没见过不代表没有,也许刚好就是你们没见过被青玦见着了呢?诗词由心而发,你们看青玦可是个伤心断肠人?她连什么是伤心断肠都未必晓得!”
他说的话也有两分道理,现场的人用半信半疑的目光打量着武青玦,心中也有些不确定了。李明夙一直极力压抑着怒气,此刻忍无可忍地上前一步,刚想出声同武青瑁理论,手却被武青玦抓住,他低头看向她平静的小脸,居然不气不恼,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浅笑,淡定自若,莫名地,心中那股怒气就减弱了,刚刚激怒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瑁哥哥。”武青玦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古来学问可由师授,可从经验中得,亦可自书中悟。诗词有灵,能有感而发自是不假,不过,瑁哥哥也别忘了另一种可能,就是有一种人,不是不可以将没有经历过的事化为诗意的,无论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造作,或是‘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意气风发,再或‘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洒脱,还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孤寂,甚至‘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的童趣,‘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感伤,‘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的豪放,‘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婉约,没有什么不可以通过臆想而得。小妹身为宗姬,受制诸多,面对书中所述众多感受无法亲受,所幸,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臆想挥斥方遒。”(注2)
这话说得狂妄至极,意思明白地指出她就是可以将臆想成诗文的人。然而现场没有一个跳出来反驳她这番话,众人被她信口而来的一连串佳句震慑住了,一时场面安静得连掉根针在地上也听得见。武青玦唇角带笑,神情庄重,圣神帝改变了这个时空的历史,没有关系,我会把孟郊、高适、王维、白居易这些盛唐的诗人和辛弃疾、朱敦儒、李清照这些弱宋的词人原本永远无法再现世的诗词,带回来还给你们。
“记下来了没有?”武明瑚的语气有一丝颤抖,转头看向一旁给诗会作记录的社员,却见他呆呆地望着武青玦,根本忘了记录这回事,忍不住抓起一颗花生掷到他头上,那人才回过神,赶紧去默写刚刚武青玦话里的诗句。
“青玦……”李明夙的声音有一丝虚弱,“这些诗句……都是你作的?可有全文?”
“师兄若是感兴趣,回头青玦抄一份给你。”武青玦没有回头,只看着极力压抑震惊的武青瑁,淡淡一笑,“瑁哥哥,青玦说得可对?”
武青瑁脸色铁青地不出声,武青玦却也不惧,见他不答腔,也不理他,径直走到他那方的雨棚下,看向小晴,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晴惶恐地看了一眼武青璃,见他根本没有回头看她,咬了咬唇,轻声道:“奴婢名小晴。”
“小晴,你现在是我的人了。”武青玦眯起眼笑道,向她伸出小手,“跟我走。”
武青瑁猛地转头看向武青玦,咬牙切齿的样子看似恨不得将她吞进肚子里去。小晴见这阵势,哪里敢动,赶紧垂了头不说话。武青玦见状,摇头叹了口气,转向武青瑁道:“瑁哥哥,你之前可是当着众人许诺绝不反悔的。既然输了,便是苦着脸也得给,索性做得大方漂亮一点儿。”
“武青玦!”武青瑁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恶狠狠地瞪着她,像是要把她的脸瞪出一个洞。武青玦毫不在意,微笑道:“瑁哥哥,我再送一首词给你,望你能明白。”说完,也不等他再出声,径直往下念道: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乾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尽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
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锺美酒,一曲满庭芳。”(注3)
场上的目光都盯着两人,此际这首词,那作记录的社员倒记得飞快,其余的人听到这首词,露出百样表情。武青瑁阴晴不定地看了武青玦半晌,才哼了一声,挥了挥手:“跟她走。”
——2008、7、20、04:04
注1:晏几道《蝶恋花》,下半阕。
注2:依次引自辛弃疾《采桑子书博山道中壁》;孟郊《登科后》;高适《别董大》;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白居易《池上》;王翰《凉州词》;朱敦儒《鹧鸪天西都作》;李清照《醉花阴》。
注3:苏轼《满庭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