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说着毫无意义的音节,一面沉浸在想象中的战斗里,脸上神色变幻,有时愤怒,有时惧怕,有时悲伤。
奉书不由得心疼,却又更是心慌。她不知道小船已经漂流了多远,更不知道他们将要漂到哪里去。长江的尽头,也许是大海吧。倘若真的进了海,那可怎么办?
船里没有预备食物。杜浒这几日只是不停地要水,倒还没什么,奉书已经饿得快虚脱了。
又到了一个白天。奉书看到岸边人烟渐密,几个小小的村落从眼前掠过,江上也开始有了行船。她知道自己和杜浒此刻身为“反贼”,若是被官府拿到,只怕立刻会就地正法,但若是这般随波逐流,只怕死得更快。
她下定决心,扳起桨,将小船朝岸边人烟之处划过去。
她全身无力,划得很慢很慢,错过了一个村庄,又错过了另一个。终于,小船一头扎进了芦苇丛中。等她奋力将船从芦苇中摇出来时,便看到岸边柳树下泊着一艘渔船,船头坐着个渔翁,身前架了个小锅,正在煮饭。船尾开着口,与江水相通,只用竹篾子拦住,当中养着捕来的活鱼。
奉书看得口舌生津,恨不得将那几条鱼生吃了,连忙招呼那渔人,叫道:“老伯,烦你卖条鱼来!”
那渔人见她一身血污,吃了一惊,开口问了句什么。他的口音十分奇怪,奉书却一时没有听懂。
她心想:“不知这里是哪儿?”指了指船尾的鱼,又从怀里摸出一串钱,晃了晃,道:“请你烧一条鱼,我有钱!”
那渔翁这下明白了,笑道:“小娃儿这是遭祸了?一条鱼值什么,送你,不要钱。”
奉书虽然没听懂他的每一个字,但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那渔翁取了一尾鱼,洗剖干净,不一会儿便煮成一锅鱼羹,用挠钩把奉书的小船拉近,隔着船,连锅递给她。奉书又管他要了个勺子,也不顾烫,大口大口吞了几块鱼肉,肚里一下子暖了。又进了舱,说:“师父,吃饭。”
杜浒只吃了几口,便吃不下,示意剩下的全给她。
奉书见杜浒病势愈重,心中焦急,食不知味地把剩下的鱼羹吃了。肚中有食,方才觉得心思灵敏起来,爬出船舱,将锅还给那渔翁,问道:“老伯,这里是哪儿?”
那渔翁倒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连比带划地说了一个地名。奉书却全然不懂,问了好几次,才听到杜浒在舱里说:“这里是江北泰兴县……嘿,已经是淮南东路辖境啦。”
奉书茫然道:“淮南东路。”这已经超出了她所知道的世界的范围。但杜浒既然认得,看来也不是什么海外蛮荒之地。她松了口气,忽然心起一念,对那渔翁说:“老伯,请问这里有没有大夫?我师……我叔父让强人打伤,我们好容易逃到这里,还请老伯帮忙,给他抓一副药!要是……要是老伯能收留我们养几日伤,那我……我们感激不尽,这些钱全给你!
那渔翁虽然慷慨,但见奉书和舱内那人来历不明,还是面现为难之色。奉书一横心,又道:“要是老伯能帮忙……这艘船也送给你,好不好?”
那渔翁微微一惊,见她不像说笑,这才犹豫着点头。奉书连忙将船内的物件收拾好,让那渔翁把杜浒扶出来。那渔翁一进船舱,见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大汉,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迹,又是大吃一惊。
奉书忙道:“那是我师……我叔父,血也是他流的。这里可没死过人,老伯放心。”她公然说谎,心虚了一阵,又道:“以后我帮你把船板刷干净,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那渔翁这才彻底相信,这艘船确实是要白送给自己的,当即喜笑颜开,说:“不妨,不妨。我自己可以刷。”
那渔翁孑然一身,住处就在岸边不远。奉书和渔翁合力,把杜浒扶进房里,卧在一张木床上。那渔翁当即到临近的村里请大夫去了。
杜浒微微睁眼,问她:“怎的连船也不要了?”
奉书嘻嘻笑道:“是你说的,这里已经是江北了啊,你答应要带我去大都的,大都在江北不在?自然不再需要船了。师父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
杜浒苦笑道:“你这叫破釜沉舟,逼我非好起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