缮国府的众人尚未到达衢州时,新一期的燕京周报便出了。此报在第三版下不要紧之处登出一条消息,标题为:缮国府返乡路上逃走奴才三百余。本报快讯。记者在吴齐边境偶遇缮国府车马,只得三十来个奴才跑前跑后。寻人打听方得知,其余三百余人都已逃干净了。缮国府无奈的很。好在老家衢州尚有些人手,并欲在当地新买人使唤。记者询问跑掉的如何处置,其管事道:还能如何处置?拉倒呗。
此事半日之内传遍京城,众皆哗然。有人在茶楼大声道:“由此可知,别国亦拿逃奴没法子。”另一个道:“罢了,什么别国。是缮国府!连缮国府都拿逃奴没法子。”又一个道:“你二人所言合起来便是,缮国府的奴才在齐国吴国逃干净了,齐吴和缮国府都没法子对付只能拉倒。”
数日后平安州商报也登了一则消息。有人在景州看到了缮国府的十几个奴才,自称是燕国京城人氏,从齐国土匪手中逃出,丢了随身财物。景州县令命人安置他们食宿,问他们有何打算。他们道,想去回京城找活干。这县令点头道:“京城新开了不少工厂,最缺人不过,好找事儿做。”遂送了路费让他们进京。这些人如今大概在京郊哪个工厂里呢。
平安州商贾云集,平安州商报在各国均有发售点。没过多久,举国皆知京城有新开的工厂、缺劳力收逃奴。燕国逃奴之风较之前更烈。许多人不逃盖因因为不敢去外洋之故。既是燕国便可找到活计,还怕什么?别国亦知燕国缺劳力,肯收没有来历之人。渐渐的,各国逃奴开始往燕国跑。燕国百废待兴,不知多少事等着人做。有些人瞧仪态便知道是逃奴,工厂东家才不管这些。厂里有人专门负责替工人重新安排户籍,户部小吏亦不辞辛劳、日日跑工厂办差。
福威镖局一众镖师赶在过年前快马跑回了京城。入城门时正赶上落雪,个个顶着一头两肩的银粟。跑到镖局门口便是一愣。福威镖局新开不过半年光景,这会子门口竟满满当当都是人。有穿着袄子的、有披着大氅的。看他们来了,有人指着喊到:“是来了不是?”
镖局请的门子岁数小,在门口坐着。听见叫嚷扭头一看,立时站起来喊道:“来了来了!是熊镖头!”门口那些人顿时哗啦啦围拢上来。
熊镖头皱皱眉,领头跳下马来。那门子大声喊道:“让一让让一让!让我们镖师们先进屋再说!”靠近的几个人勉强往后退了退,外圈的依然在朝里拥。众位镖师陆续下马,诧然环顾。
门子喊了几声没人搭理,干脆两手握住前头两人的肩头往旁边一扒拉,那二人“哎呦”了几声,不由自主散开。门子哼道:“好歹我是镖局的人。”遂又扒拉开几个人,好容易才钻到熊镖头跟前。
熊镖头问道:“怎么回事?”
门子忙说:“镖头有所不知。前几日报纸上写了篇文章,许多人都想知道究竟,来咱们镖局打听镖头们何时回来。起初总镖头说路程遥远不知道。偏前日有位兄弟不留神说漏了嘴,说得了镖头自衢州的飞鸽传书,会快马赶回来,说不定这两日就到了。从昨日起便有许多人在这儿守着了。”
熊镖头眉头愈发拧得紧了:“等我们作甚?”
有个管事模样的人忙说:“求问镖头,缮国府那些奴才可是当真逃了?逃了多少?”
熊镖头道:“到齐吴边境时便只剩下三十多个了,逃了三百多。”
众人一片哗然。另一个管事大声斥道:“他们怎么逃的?你们没管么?你们这么多人是做什么吃的?”
熊镖头道:“我们只管看护缮国府的主子和行李,并不管奴才。几百个奴才个个有手有脚,我们哪里管的了。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土匪也来了将近二十拨,不是我们对付的、难道是他们自己退的不成?我们兄弟哪一个没带伤?”
门子立时道:“各位兄弟辛苦了!”
四周又是一阵哗然。有人在后头道:“既是路有土匪,也难怪他们能跑得了。主子不敢乱动,镖师又得去打仗。奴才们长着腿呢,只管跑便是,哪里追得上。”旁人纷纷点头。
熊镖头拿眼睛往跟前扫了一眼:“我们要进镖局,还请诸位无关之人让开道路。”众人还想细问,却看这些镖师个个沉下脸、身带杀气,遂不敢强问。那门子嚷嚷着分开人群清出道来,众镖师牵着马鱼贯穿入大门。
门口众人一时不曾散去,都议论起如何能使奴才们逃不走。有人便说:“须得给他们上脚镣,看他们如何跑的了。”
另一个摇头道:“路上不便宜。除非另外请镖局押送奴才。”
再一个道:“那得多少钱?可划算?没听见方才那镖头说的,将近二十拨土匪呢。依我说,不如悉数卖了、回去另买。”
又一个道:“京里头奴才不值钱,卖不了几个钱。”
前头那个道:“总比跑了强。”如此这般说了小半个时辰才散去,最终也不曾说出个四五六来。
这些日子,京中匪盗愈发猖獗,五城兵马司依旧毫无办法。迫不得已,许多人家已请了驻家保镖。京城有十来家镖局,只有一半肯接这些生意。其余几家说已知道有些飞贼弄到了火。枪,镖师们拿着刀剑打他们不过。肯接的几家都同主家议定了,只护着财产、逃奴之事断乎管不了;主家也没法子。
时近年关。这日,威宁伯府上派了两个人出去采买过年的物件,两日未归,府上便疑心他二人是逃了。威宁伯诰命冷森森的立了半日,命召集阖府下人到前院来。
不多时,众人都到了。诰命扶着丫鬟的手缓缓从堂中走出来坐在大楠木交椅上,看了右手边的婆子一眼。婆子胸膛挺得高高的,拍了两下手掌。只听右边一阵抽泣声,十来个粗壮婆子推搡着那二人之妻儿来到阶前跪下。众人不禁屏气凝神、心跳如鼓。
诰命道:“咱们府里传话是最快的。你们大概也知道了。有两个黑了心肝烂了肠子的奴才跑了。我也不多说话,只让你们看看,男人跑了、媳妇孩子是个什么下场。”乃将脸儿一翻,喝到,“打!一个个的打!从小的打起,打死一个打下一个。”
话音刚落、底下一片抽气声将将响起、那两家的妇孺才刚哭了第一声,忽听不知何处有人懒洋洋道:“我从未见过如此愚蠢的主家。”院中方才那股子威严之势顿时让他扫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