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之事多半是京中富贵女眷闲暇时做的,秦可卿这般大忙人从来只打发人送钱,不曾亲自列席过。年初六,史湘云预备开一场慈善拍卖会,将所得善款用来修缮养生堂,也没想着给秦可卿发帖子。
到了初四日,秦可卿自己找上门来,打听道:“宝二奶奶后日那拍卖会,哪些太太奶奶会去?可有名录?”
史湘云笑道:“秦馆长何时得了闲心?”遂找出单子来给她。
秦可卿一目十行翻了两页,微笑道:“添上我吧。”
史湘云拿起笔来:“柳二奶奶使什么名头?”
“秦氏可可茶的东家。”
史湘云抬目瞧了她一眼,将她的名字添上,口里道:“你不是去做生意的。”
“不是。我的生意一直卖方市场。”秦可卿吃了口茶道,“有人托了我件事。”
史湘云等了半日没听见言语,撂下笔道:“罢了,我管你做什么呢。你可是财主,带着银票子去便好。”
秦可卿莞尔一笑:“多谢史会长。”二人遂说起拍卖会之事来。
拍卖会场设在贾宝玉的一座花园子。到了初六那日,满城太太奶奶聚集过来,琳琅如百花齐放。一年来京中局势盘旋跌宕,女眷们仿佛分毫不察,彼此热络亲密诸事如常。拍卖会前,少不得有半个来时辰给太太奶奶们说说话、比比衣裳首饰,最要紧的便是替自家或别家当婚当嫁的儿女商议婚事。史湘云如云彩般来回穿梭招呼,满园子都是人、亏的她竟也照顾得齐全。
这园子后头有处小梅林,如今正是红玉冷香怒放时节,老远便瞧见胭脂般的一片。梅林中有个清晓阁,阁前悬着一副对联,写的是“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这两句本不大合适做楹联,当日乃是贾琮死皮赖脸非逼着宝玉两口子挂上的,连阁名都是他所取。他道:“既是你们家有个梅林、梅林中有个楼阁,就当用此联。不然,岂不失了典?”问他是何典故,他死活不说,只看着贾宝玉,“宝玉哥哥自己说吧,你可喜欢此联?”宝玉笑道:“不是你平素的诗风,倒像是我写的。”贾琮嘻嘻直笑:“不是我写的,我写不出这样的句子来。”心想,可不就是你写的么?
清晓阁修得雅致,正是园子里冬景最好之处。徐翰林府上三位奶奶都来了。大奶奶听说建安公主这会子便在清晓阁赏花,提议去里头坐坐。两个弟媳自然不便有异议。三人到了阁中一瞧,建安公主身旁已围拢了许多太太奶奶。亏的史湘云素喜宽阔,阁子修得颇大,不至拥挤。无奈,三人只得在旁随意坐着。过了会子,大奶奶二奶奶都让人拉走,只余三奶奶姚氏独自一人。虽没人上来与她说话,左近倒有几个人悄声议论她祖父。偶尔只言片语飘入耳中,姚氏凄然一笑。
忽然,阁前年袅袅婷婷走进来一位女子。这女子披了件簇新的雀金呢氅衣,虽已徐娘半老,容貌气度皆惊人。众人忍不住齐齐朝她张望过去。史湘云不在,满阁仿佛没人认得她。她解下氅衣交予丫鬟,盈盈的往阁中瞧了一眼,径直朝徐三奶奶姚氏身旁走过去。此女含笑问道:“是姚家二姑奶奶不是?”
姚氏不觉站了起来:“敢问太太是?”
建安公主身边的人群忽然往两边散开。这女子犹如未察,拉姚氏坐下,自己也坐在她身边,柔声道:“我姓秦。二姑奶奶安心,你祖父虽一时半刻放不出来,也没什么大碍。”
姚氏一惊:“秦太太!”四周有人听见了,不禁惊呼一声,旋即捂住了嘴。姚氏一把拉住秦氏的衣袖,“秦太太如何得知的!”
话音未落,便听有人脆生生的喊“柳二嫂子”。姚氏抬头一瞧,建安公主已在跟前了,吓得赶忙又站了起来。那秦氏也笑站起来道:“公主倒是比前几日精神了些。”
建安公主笑道:“那会子我家皮猴儿闹我闹得我厉害,遂有几分倦怠。今儿让贾环带去,我且清静一日。”乃随意在秦氏身旁坐下。如此一来,姚氏在左、建安公主在右,竟是秦氏居中了。四周的太太奶奶们不敢说话,你溜我一眼、我溜你一眼。姚氏惊得大气儿也不敢出,只端端正正坐着。
秦氏没事人般点头道:“很是。该让男人也劳累劳累,免得个个以为带孩子容易似的。咱们这些人,家里丫鬟婆子一大群都看他们不住,穷苦人家多半是妇人独自带着,更是辛劳。”
建安公主道:“前几日我听林姐姐说,要找人弄什么托儿所幼儿园,专门帮着寻常百姓人家带孩子。”
秦氏面上略有几分喜意:“这么快?”
“他们已上台湾府去调。教导幼师的先生去了。”建安公主道,“林姐姐说,后头几年会飞速变化,眼下的劳力不足。除去从别国吸引移民,让女人出门做事也是极要紧的。”
有位太太惊呼:“女人出门做事?!女人如何能出门做事?”
秦氏道:“这阁子的太太奶奶不愿出门的自然用不着,民间女子原本多有做事的。也不会逼迫她们。工厂里头缺工人,男女都招,给的薪水够高,自然有女子去应聘。谁家不盼着多得一份工钱养家糊口呢?”众人遂忍不住议论起来。
偏这会子临安公主来了。建安公主少不得过去同她说话儿,便离了秦氏身旁。四周之人本是跟着建安公主来的,她既走了、自然也跟着走。也有许多觑几眼秦氏,暗暗猜度她是何身份。秦氏含笑对姚氏说:“拍卖会还得一阵子呢。你同我去外头走走如何?”姚氏正想问她祖父之事,赶忙答应了。徐家大奶奶正欲过来同三弟媳妇说话儿,没赶上,她二人已出了清晓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