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全食过后,有家粥铺的粥变成蓝色。可巧遇上街口有清华女学的学生。学生们过来瞧了瞧瞧,开始科普化学。
待日头已出来大半,百姓兴致渐少,诸事如常。有个说书先生在茶楼说书,提起蓝粥之事来。一拍惊堂木:“你们猜怎么着?日食之前,满满当当如白玉屑一般的粥,竟生生变成了蓝色!这伙计活了二十多年,又在酒楼做了这几年,从没看过蓝色的粥啊!吓得脸儿都快成蓝的了,撒腿就跑出去。各位,你们知道什么缘故么?”
“知道!”下头好几个茶客喊,“淀粉遇碘便蓝色!这是化学反应,弥勒教余孽吓唬百姓的!”
说书先生愕然:“什么?弥勒教?”
一个胖茶客站起来大声道:“方才在路口,建安理工学校的学生同我们说了。日全食过后,京城里头出了十几桩这般事呢。衙门已抓到三个,少说还有十来个。”说书先生懵了。
原来,中庭大街科普组的小组长觉得那事蹊跷,便让一位同学雇了辆马车回校将之告诉了校长贾安娘。贾安娘立时传信入政事堂。不多时,满大街的科普之人,不论是学生的、商铺的、粉头的、票友的,都科普起粥铺之事来,还道:“京城十几处粥铺、饭馆甚至百姓家中出了此事。现已查明,乃是弥勒教余孽死心不改,妄图借日全食之机在京中生事,派遣十数名惯贼教徒往各处捣乱,生出蓝色粥饭来吓唬无知百姓。”可怜弥勒教早已被剿灭殆尽,竟巴巴儿背了口黑锅。
本来出了个谜语给人猜、还想吊会子胃口,偏有急性子抢先将谜底诏告天下——谜底还与自己的不同。说书先生犹如被人堵了喉咙,说不下去了。
到了黄昏时分,从京城各处报进政事堂的蓝粥之事已有了五十多件。罗曼啼笑皆非看着贾琮:“你怎么知道不止一件?”
贾琮懒洋洋道:“燕王虽英明,终究没有接受理工科那一套。要不然,当年我想让燕国学生学点数理化怎么那么难?跟翰林院老头磨破了嘴皮子啊!故此他手下的人没有系统学过化学,能知道几样使淀粉变色之物?保不齐还是从哪个道士手里弄来的方子。何况这招义忠亲王的人使过,说不得就是从那边流过去的。”
正说着,冯紫英拿了张画像走近来:“宣扬蓝粥的说书先生有二十三个,已悉数抓来审了,都是拿钱说书的。雇他们的之人便是这位。”乃扬了扬手道,“茫茫京城要找这么个人倒是不容易。”
贾琮等人传看了一番,都不认得。詹鲲道:“莫急,使人多多的画出来,明儿就有用了。”冯紫英立时吩咐下去。
贾琮等了半日没人问詹鲲缘故,便自己问了。詹鲲笑而不语。贾琮撇嘴:“冯大哥怎么知道他不肯说?”
“不知道。”冯紫英道,“这会子大伙儿都忙,翼之若没把握也不会说。既是他已有了主意,让人照做便好,到时候自然知道。犯不着事事弄明白,我又不是谋士。”
贾琮一想也对,笑道:“我这好奇心得收敛些,向冯大哥学习。”遂各忙各的去了。
京城东北处有五个大官仓,西北三个,戍卫皆不少。当晚二更天左右,天上又飘下雪来。广平仓内高高的探出几株大树,不多时已成了半白。西边墙外慢慢悠悠走来两个打更的,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二人仰头看了会子围墙,忽然把蓑衣一脱斗笠一甩,如猿猴般爬上围墙。他们坐在墙头张望片刻,纵身往里跳。就在此时,枪声响起。这二人连躲避之处都没有,硬生生中弹落在墙内。远处又有枪声传来,东南西三面的打更人也都中了埋伏。兵士从树上跳下来,将死尸拖到屋内查验——这些打更的背上都背着大大的羊皮袋,袋中灌满了清油。
官仓有官兵守卫,私仓自然是没有的。一夜之间,京城有十七座私仓着火。好在今晚救火头夫得了上头的话,说那做蓝粥的弥勒教徒招供,他们今晚计划趁夜放火烧粮,遂早早预备好了。十七座私仓虽伤得颇惨,火灾并未蔓延至别处。
到了早上,五城兵马司的衙役骑马满街跑,忙着画影图形捉拿昨晚的纵火犯、弥勒教余孽。有几个说书先生一瞧,好悬吓得跳起来:这不正是前几日来雇自己说书之人么?亏的我先听了科普,没赚这笔钱。不然,跟弥勒教扯到一处,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又有几分期盼:告示上说,如有得知此贼下落告知官府者,赏银子五十两。可惜今儿没遇上他。衙役还特意送了些到豪门大户去,让里头的老爷管事都看看。燕王府也得了几张画像,下人们送给王妃瞧。说来也怪,那人分明长得不难看,王妃瞧了竟吃不下饭。
巳时三刻左右,有个人来到五城兵马司。原来他是一家客栈的小二,他认得此人昨晚上就在他们客栈住着,还有个同伙。衙役立时取铁锁往客栈抓人,却扑空了——那二人已逃走。再查他二人的名字,此人名叫全二,同伴张麓。过了两个时辰,弥勒教余孽全二与张麓之画像已贴满大街小巷。冯紫英不禁替张麓喊冤:“好端端一个燕山官匪,生生让你们诬陷成了弥勒教。”
日全食之事登时被人抛诸脑后,满京城闲与不闲之人都在议论弥勒教,还有人将先世子的最宠爱的哑姬也是弥勒教徒扯了出来。
贾琮听说了,顺口问詹鲲:“那个马氏呢?”
詹鲲道:“让我三叔公送到齐国去了。”
贾琮道:“齐国不是国力颇弱、不用使劲儿对付么?”
詹鲲道:“省一份力是一份。齐王诸子没有成器的。让他们自杀自灭去、咱们慢慢等着齐国百姓自愿迁徙出来,岂不好?”贾琮想着也对,便抛下了。
倒是林黛玉问道道:“大姐夫怎么知道他们会放火?此事太难,我以为成不了的。”
“烧干净满城之粮自然不可能。”詹鲲道,“故此他们只烧官仓和大米铺之仓。京中虽不至于无粮可买,米价必徒然高攀,官府也没粮可临时压价。寻常百姓舍不得这钱,去郊外同农人买余米而不得,难免心生埋怨。再加上天狗食日之灾并米粥变色之祸,街头流言四起,人心惶恐。有心人挑拨一二,易起民乱。倘若天津总兵卢得志举旗清君侧、神机营提督赵长松于城内做内应、燕王又亲自去招抚御林军,咱们只怕都得坐热气球逃跑了。”
贾琮想了半日:“若仅是如此,还不至于吓得燕王妃想送孙子出城。再说我们的火器和兵士终究强过御林军,单凭这些他们还赢不了,肯定还有别的。”
“暂时推测罢了。”
“嗯,眼下咱们已扛过敌人好几拨攻击了,胜利在望。”
好容易安生度过了日全食、又保住了大官仓,贾琮想着今儿好生歇歇。才刚回府给贾赦请了安回来,林黛玉打发人来了。这亲兵抱拳道:“我们丞相说,对不住摄政王。你叮嘱她的事儿她没做到。”
贾琮怔了半日,苦笑道:“她是女儿,林姑父是老子,她也没法子。”遂晚饭也吃不下了,巴巴儿坐着。盘算着林府也祖孙三代该吃饱了,起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