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信殿外已是乱做一团,但殿内却异常平静,至少表面是这样的。只有福平怒从心来,面容早已冷若冰霜。
他无法确认陈定的那句“奉领军大将军之命”是无意为之还是有心而为。可是,单凭他那句“陛下有旨”便可以领罪了。因为南帝从未下旨“一个也不留”,可陈定的呼喝声却令殿内的帝后颜面尽失。
不过,眼下生死关头又如何能与之计较呢?
此起彼伏的喊杀声、短兵相接的刺耳声、密集的箭矢之音、身体倒下时发出“嘭”的声音,细听甚至还能听到刀枪剑戟刺入胸膛的声音。
殿外杀声一片,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努力保持镇定,即使腿已经发抖,汗珠已从额头滴落,恐惧已经到了极限。
突然,坐在龙椅上一直摆弄漆竹笔的南帝问了一句话:“今日,若是七皇叔赢了,南氏兴许还能留下一丝血脉。若他赢了,可还能容我苟活?“
这句问话殿内很多人都听到了,这一问涉及三个人的前途命运,可回话的只能是南后萧瑟。她虽心头一震却还是迎着南帝的目光,语气坚定地回道:“若七皇叔赢了,只怕这天下会血流成河。若陛下赢了,至少可以避免生灵涂炭。
南喆望着萧瑟,心底里的那份悲苦逐渐化为绕指柔:“罢了,这龙椅就让有能者栖之吧。我有你,足矣!”
南帝话音刚落,德信殿的大门轰然倒塌。那一瞬,南帝猛地抓起南后的手从龙椅之上立起。秋风灌入大殿,掠起帝后的衣角,但帝后毫无慌乱之色,只是冷冷地望向殿外。
殿外的台阶上布满了尸体,到处都是血迹还有浓重的血腥味,立在尸体中间的人已是勉力支撑,而站在这些尸体对面的是一排又一排视线可见的弓箭手,第一排弓箭手的箭头上已经点了火。
他们大概没想到殿门会突然轰塌,更没想到帝后竟真地立在这扇门之后,最没有想到的是那个传闻中懦弱、无能的南帝立在危境之下却未露半点怯意,反倒是他身上传出的帝王威压让人不敢造次半步。
还有南帝身侧那女子定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后,不似传说中那般妩媚妖娆,而是风华绝代。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了。
不过这种僵持也只持续了一弹指的工夫,很快便有人大喊:“放箭!”
乱箭齐飞之际,福平以一己之躯立于殿门之前,闭上眼睛时心里想的是终于结束了。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福平却感觉到一股力道强大的风,逼得他睁开了眼睛。他看见了,看见德信殿的这扇大门竟被一人背了起来,挡住了他的视线,也挡下了带火的箭头。那人立于殿门之下,背负殿门之际,依然声如洪钟:“大苍羽林卫中郎将契承祖前来救驾!听令,雁字阵护驾!”
随即,殿外传来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也再次响起兵戎相见的厮杀声,直到天际泛白,直到旭日东升。
那一夜,伫立了两百多年的大苍皇宫尸横遍野。
那一夜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整个皇宫的血腥气久久不能消散。
那一夜,大苍荩王自领兵叛乱起,历时九个月,在已逼近内宫,离那个他想要的位置一步之遥时,被大苍的领军大将军赵钺斩杀于广和宫门前。临死前,荩王浑身鲜血,双目怒睁,提着最后一口气大喊:“赵钺窃国!南氏,亡矣!”
大苍归鞍5年,初冬。
领军大将军赵钺平叛荩王之乱有功,赐封永康王,统领朝中一切大小事务,南帝身体抱恙携南后移居于重山温泉行宫。
历史走到这儿,大抵要翻开新的一页了,不过翻页之前有些事还是要做的。
自入冬以来无论是皇宫、京城还是这重山一直没有下雪,却冷得刺骨。这一日,萧瑟在行宫的姿影轩内照顾南喆服药。萧瑟亲自端着药碗,南喆则拧着眉毛,抿着嘴唇,一副无法下咽的模样像小孩子一般。抬眼见萧瑟盯着他笑,眼里却写着必须喝,南喆无奈,双手取过药碗憋着气一饮而尽。
随侍的宫女悄声收走了药碗,萧瑟取上一颗解苦的梅子放进南喆的口中。南喆微笑着说:“你日日如此,闹得我好似个孩子。”
萧瑟含笑起身,一边整理覆在他身上的绫锦被一边嗔笑道:“孩子也不会像你这样,吃药吃得如此艰难。”
南喆眼神片刻不离萧瑟,由着她数落自己,然后他接话道:“把窗子打开透透气,你也坐下来,陪我说会儿话吧?”
姿影轩是行宫里不算大的一处居所,却是帝后最喜欢的一处。
不大的院落,参差的树木,枯萎的花草,即使冬日里一切都凋零了,也不显凄冷,反倒有点小家小户过日子的感觉。帝后二人在此也是弃了尊称,用“你”“我”来闲聊,像极了普通人家的夫妻。
萧瑟推开一扇窗,冷风灌入房间,不觉冷反倒清爽了很多,一回头便见南喆正专注地望着自己,便回以明媚的笑容。
说来,南帝最爱的便是南后这笑,无论是温柔的、娇媚的、宠溺的或是嗔怪的,都会给予他深沉的温暖与安定。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只要她还可以笑,他这个无用帝王当的也就不那么苦涩与艰难了。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