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面前蓦然浮现出一张长脸,其大如斗,须发可辨,眉眼宛然——
就是他!
无恶不作吕老道,恨人不死吕老道,报仇雪恨!给他一拳!
方道士怒了,猛出重拳连连痛殴!
先来个乌眼儿青!再来个门鼻儿酸!接着打落满嘴牙,最后打爆一个头!
“很好,便是如此。”吕道长颔首微笑,心说道孺子可教。
快了,他快死了!片刻那人已被揍得没了人形儿,奄奄一息!方道士犹自怒气难消,奋力挥拳猛击——
抽他的皮!剥他的筋!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天下恶人何其多,打死一个算一个!世态炎凉皆看破,哪有不平哪有我!见他咬牙切齿,势若疯虎一般,吕道长不由暗暗奇怪,心道这拳是力道够足,却不知又是谁人,与他结下如此刻骨的仇恨?又看片刻,开口叹道:“方殷,你这拳威势有了,却太过散乱,须知此式拳走直线,落处集于一点方可,方殷?方殷?方……”
方殷没有听见。方道士已入天人合一,浑然忘我的高深境界!眼前已化作搏命的战场,那老妖道死而复生,正与天才的英雄少年苦苦厮杀,斗得你死我活!忽而腥风血雨大作,妖人摇身一变,变作一个驴头人身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森利齿咬了过来!不好,不妙,打他!踢他!再不成,反咬他!杀杀杀,啊啊啊——
疯了!
吕道长愕然。
爱徒满脸通红,额上见汗,闭上两眼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如若疯癫!看这情况,颇似练武岔了内息,继而走火入魔的症状。奇哉,怪哉!他尚未习内功,如何能有内力?难不成是脑子?受了强烈刺激……
吕道长抬臂,落尺,于脑门儿上轻敲一记——
醒来。
方道士扑通一声跌坐在地,抱着头茫然四顾:“甚么?”甚么?甚么甚么!吕道长收回戒尺,严肃道:“方才你走火入魔,若不是为师打醒你,现下你已经脉寸断,吐血而亡!”方殷闻言一怔,旋即怒道:“放狗屁!你才走火入魔!敢打我,哼!你这是想——”
话没说完,肩背之上啪的又是一记,吕长廉怒目相对:“你说什么!”方殷惨叫一声,恨恨瞪过去:“你又打人!”吕道长冷冷一笑,道:“如何?”
旋即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扭过头去,不再说一句话。
“如何?不如何!只恨刚刚没将这老妖道打死!这不?装了几天,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可恶的驴长脸,又无缘无故打人!好,好,好,这笔账,老子记下了!”方道士暗道。如何?没奈何。这尺早就想出,一直强忍未出,又怎样?记吃不记打,口出污言秽语,好一个屡教不改的小子!罢,罢,罢,当出手,打的便是他!吕道长心道。
如何?无可奈何。四目交投之际,眼神电光石火般擦过,几ri来师徒二千辛万苦培养起来的一丝感情基础,刹那间轰然崩塌!方道士赌气不练了,yin着脸闷声不响走开,坐到石凳上肚里暗骂。吕道长叹口气,转过身走到一旁,去指点另外几个徒弟。
无话可说。
一ri亦无话。无jing打采坐到午时,方道士跑回屋里睡大觉,睡了醒,醒了睡,直到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也没有再出来练功。吕道长也不管他,徒弟并不只他一个,要cao心的事还有很多,很多,多到一ri里脸上yin云密布,多到几个小道暗中悚然。
这一天下来,大家心情都不是很好,直到饭时也不好。至于因为心情不好,有人一气之下吃得撑了,有人清汤寡水儿吃了几口,无需细表。及至饭后议事,有人仗义执言,批评老道胡乱打人,有人不给面子,劝说老大别太过分,莫衷一是,不必详陈。
白昼尽处,黑夜降至。
天道循环,不以物之好恶,昼夜交替,不因人之悲喜。夜来了,黑暗笼罩大地,万物复归沉寂;夜来了,点点灯火燃起,照见几处阑珊;夜来了,老道盘坐榻上,悒悒不乐;夜来了,小道拥被枕寒,沉沉睡去。
是夜北风起,肆虐天与地。寒风呼号,吹得窗棂簌簌鸣颤,吹得窗纸猎猎作响,共奏出天地间苍凉的乐声;北风怒啸,送来铅般颜se的云朵,合于墨般沉重的夜se,掩住了满天星辰与那,一轮明月。
悲欢离合,yin晴圆缺,一如四季,风霜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