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城南郊外,一辆马车迅速驶向城门方向。空气里透着浓郁的不安,气氛莫名的紧张,未夏坐在马车中两手紧紧地撰着,掌心里掐出大把的汗来,她脚边的笼子中的,花花绿绿的小鹦鹉将脑袋紧紧地缩在翅膀中,蜷在笼子一角,小小的身子还在不住地打着抖。是的,战争就要来了,即便坐在这辆颠簸奔驰的马车中,透过窗外混乱一片的马蹄声,耳边依旧能够听见紧急集结的号角声响彻四方。
别院离南城门不远,接到命令时秦卫们立即动身,不过短短两刻钟就驾着马车赶到了城门,他们的任务是在敌军抵达南城门前,将马车中的人送出城外,帝都西郊的安全之地。
马车一个急刹停了下来。秦卫们的心顿时沉了下来,只见南城门前浩浩荡荡竟已围了大批的人,这些男女老少都是帝都里惊恐的百姓们,他们拖家带口携着大包小包聚集在这里,盼着能在战乱开始前合家逃出城外,以避战乱。一眼望去,黑压压竟是不下两千人,这些人拥堵在城门前,相互推搡拥挤,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以至于他们的马车无路可走,丝毫无法靠近城门。
秦四高坐在马背上,一脸严肃地望着四处拥堵的人群,迅速作出指挥:“我携令牌率先过去通知城守。六、八负责护住马车,其他人在前方开路!”
马车突然变得动荡起来,“要打仗了,要打仗了……国要亡了!”百姓哭喊着,推搡着往前面拥挤:“大人,求求您!开门让我们出城吧!”耳边夹杂地乱七八糟的哭喊求救以及妇女孩子的啼哭声。人群太过拥堵,好在亲卫们个个孔武有力,手持剑柄,并没伤人,也硬生生地开出了一条道来,只是短短的一段距离,竟然走了半个时辰之久。
然而城门开启的那一刹,人群中突然爆发一阵激烈的哗然,刚刚被挤开到一旁的百姓看着那辆被众侍卫小心护着的马车往缓缓开启的城门驶去的时候,恍然明白过什么,再度激动地涌上前,一把围住那量马车,争先从开了一条缝的城门里往外钻去,情况一时间大乱,马车被争相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十几名护卫竟然招架不住,更有后面挤不过去的人竟然砸开车窗企图往里面钻去,有人推倒前面挡着自己的人,踩着他们的身体奋力爬到了马车顶上。秦卫大惊,立即上前将那些人扯出,然在生的希望面前,百姓们已然挤红了眼,一波一波不管不顾地挤上前去,原本尚能连成一个保护圈的暗卫竟然一下子被冲散,马车剧烈摇晃,最后秦四冷喝一声,飞身从马背上跃起,踩着人头跃上车顶,拔出利剑一连砍伤十几个离马车最近的暴民,疯狂拥挤的人群才得以暂时震喝与退后。
将爬进马车的所有暴民丢出车外,顺利驶出城外,看着身后重重关上的城门,秦卫们已经个个满身臭汗。
风驰电掣地驶了一阵,当先打头的秦四突然感觉强烈的不对,猛地勒马跳下马背,大步走到后面的马车前,一把掀开帘子道:“夫人?”
鸟笼子扁了一角,在车厢里滚来滚去。一身碧衫的女子涩涩发抖地蜷缩在角落里,发丝凌乱,看不见脸孔,华贵的绣缎衣裙下却露出一双破旧的粗布鞋。秦四心一沉,一把掐住那人的脸,那人惊恐地抬起头,赫然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一瞬间,秦卫们个个面色难看。秦四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所有人迅速打马回城,一个时辰之内务必要将夫人找回!”
未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人群中挤出来的,她的鞋子掉了,衣服被扯破了,身上全是尘泥,双脚被人踩得高高肿起,头脸和手臂上全是抓痕,最后当她光着脚踩着那些妇女和孩子们的尸体爬出绝望的人群时,趴在地上呕了许久,才能止住胃里强烈翻涌的不适和心中巨大的惶恐,在战争面前,生命形同蝼蚁般渺小,甚至不用一根箭矢一颗炮弹,仅仅只是几声急迫的号角,带来的恐惧亦能将人逼死。
一路上仍有百姓不断往城门的方向奔跑,她不知道帝都有几个城门,也不知道战争的主力在哪个城门,只知道逆着人流发了足的狂奔,但是跑不快,怎样都跑不快,最后她不得不从地上捡了两只鞋,也不管合不合脚,穿上就跑。
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也许更多,当她一身脏污、发丝凌乱、脚上穿着两只大小和颜色都不一样的破鞋子跑到城楼前时,漫天浓烟滚滚,炮火齐飞,攻城声、喊杀声震耳欲聋,她没有令牌,无法靠近城楼,被正在运送物资紧急上前替换伤员的士兵们阻挡在远远的外围。高耸的城楼之上,她眼睁睁看见敌军的一部分箭羽飞射刺入城墙,或掉落地面或射入谁的头颅或肩膀。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眼前纷然全是一片血红。如果,如果那个人就在上面,就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如果那些箭矢,有一只射中的是他,她该怎么办?
玉镯子在拥挤中遗失了,发簪被她死死握在手里才得以保存,那是她唯一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她举着发簪跑上前去,试图跟人说句什么,却被那名士兵一把用力的挥倒在地,战争面前,一个女人的声音何其的渺小。烈日炎炎,人来人往,无数双穿着军鞋的脚步匆匆来去,但没有任何一个将士或小兵愿意理会她,她急得大哭,握着簪子跪在地上不断地恳求:“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他们一个是我丈夫,一个是我的兄长,只要你们将这个递过去,他们就会知道!”仍旧没人理会,兵临城下,叛军来势汹涌,上来就直接攻城,士兵们抱着箭筒火药眼也不斜地地源源跑向城楼,只当她是一个疯子。
终于,她的存在扰乱了下方的秩序,一名将领被遣派下来处理,那人不认识她,却看出她手中玉簪并非俗物。看见她那一瞬,秦一晗惊讶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他迅速脱去外衣,将她罩裹起来:“这里危险,跟我来!”
他没有带她上城楼,而是一路领着她绕进了不远处帝都城守府中的休息室,吩咐两名亲卫守着门,给她找了身干净的衣裳,嘱咐她在这里等着就匆匆离去。仗已经打起来了,也许是觉得胜利在望,敌军如同疯狗,不讲战略,一句话不说就疯狂地攻城,起码要到夜里第一轮攻势才能降下去,只要对方能够暂时修战,敌方的将领能够听见这边的喊话,战争就可以如期停止了。而现在帝都八个城门都被叛军包围,已无法再打开任何一道城门送她出城,城中也正乱着,帝都久未经战火,民众太过恐慌,暴民不少,哪里都不安全,他只能暂时将她安排在这里。
这间房子十分窄小,就位于城守将军指挥室隔壁的隔壁。未夏穿着一身小号的士兵服,瞪着双眼静静等待,她已经很累了,两天两夜没睡,经历了长途的奔跑几乎耗空了她所有的体力,困顿无力的感觉来的如此之快,即便她紧掐着大腿、紧咬着唇角睁大眼想要撑住,即便外面战火纷飞、炮声震天,她仍旧艰难地阖上了目,她的身体似乎出了毛病,不再受她的控制。深夜,有人推门进来,带着炮火与尘土的味道。一只手轻抚她的脸,盛夏的天,那手却凉的透骨,颤抖的厉害,那手的主人一把抱住她,有咸涩的液体落在她的脸上,她知道是他,却无力抬手,整个人被抱进一具冰凉的铠甲中。她想睁眼,可是怎么也睁不开。困顿嗜睡,无法醒来,又是这种感觉,这一次,她终于确信是自己的身体出了毛病。许久之后,他松开了她,轻抚她挣扎紧皱的眉宇,过了一会儿,有冰凉的触感袭上皮肤,一只手指沾了带着香味的脂膏,在她脸上轻轻涂抹,那脂膏的味道很熟悉,她想要醒,终究再次睡去。
未夏醒来时,四周十分安静,桌上放着温好的饭菜,她依旧在帝都城守府的休息室中,这里离北城楼很近,偶尔还能听到大街上有军队齐步走过的声音,但却听不见战火的声音了。她心里骤然一紧,就跳下床去开门,双脚触地只觉一阵钻心的疼,双脚比昨日肿的更高了。
见她起床,门口的亲卫不让她离开,却很快去通知了秦一晗,没想到他也就住在隔壁的休息室。见他脸上没有失败的颓然,未夏心里顿时松了一半,却听他砰一声甩上了隔壁的门,似乎十分愤怒,转头见她站在门边,双眼顿时又不自然地带了笑。
“走吧。”他大步走过来,侧身挡住她皱眉探究的眼神,一把拉着她钻进屋里。
“里面是谁?”未夏问道。
“没人。”秦一晗皱眉道,怕她追问,立即笑嘻嘻地转了个话题道:“你可真能睡,一天一夜,仗都打完了!”
未夏正要问,乍听他这样说,立即激动地道:“以少胜多,我们真的打赢了吗?”
“没有。”秦一晗答道,见未夏脸色一变,笑着又道:“没有打,却赢了。而且以后也应该不会打了。”
“为什么?”未夏傻傻地问:“勤王不是输了,难道只是暂时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