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白鱼受了这一拜:“冤从何来?但说无妨。”
而后看了眼暗卫,从没陪赵白鱼审过案子的暗卫突然福至心灵,赶紧就去外头借纸墨笔砚,结果请来一位教书先生。
那教书先生脸色冷肃,身形隽瘦,背脊挺直,留一撇山羊胡子,二话不说铺开纸笔沾墨。
暗卫到赵白鱼跟前说:“隔壁邻居。我说想借笔墨帮人写诉状,他听了就说他以前帮人写状纸的,顺道过来帮把手……会不会耽误事?要不赶走?”
被议论的教书先生眼观鼻鼻观心,浑然不觉似的。
赵白鱼收回目光:“不用了。”
杨氏开口陈冤:“元狩十八年八月初五江西吉州人士杨氏,状告洪州盐商会长方星文巧取豪夺,杀人灭口……”
见盐井而心喜,杀人灭口,夺其私财,诬告无辜,勾结贪官污吏,对杨氏私刑逼供,屈打成招,令其蒙受不白之冤,巧遇大赦,幸免于难。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关大狱两年,后遣至盐井劳作,为沉冤昭雪而苟延残喘至今。
白骨沉冤五载,黄金买转乾坤,盐池暗涌窦娥血,可见天理昭昭?
状纸不到两百,字字泣血。
杨氏屡次掩面痛哭,暗卫难掩愤慨,倒是教书先生颇为平静,手稳,下笔一颤不颤,行云流水地写完诉状,无需更改或誊写就能用。
赵白鱼把状纸递给她:“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会竭尽所能,为你平反昭雪。”
杨氏:“民妇身无长物,孑然一身,何惧信任落空?”
赵白鱼:“你且去敲洪州知府衙门的鸣冤鼓,递上状纸,之后无论如何问话,你沉默以对就行。”
杨氏:“奉命惟谨。”
赵白鱼:“自古断案定谳势必私刑逼供,你怕不怕?”
杨氏有着九死不悔的坚定和平静:“如果我怕,早在被诬入狱时就该当头撞死,来个血溅公堂,拷问拷问那帮贪官污吏的良心!也问问神佛,为何天道不公!”
“眼下钦差在洪州,府内的官最怕在这节骨眼横生枝节,轻易不敢屈打成招,但官官相卫,山黔还在洪州,有可能向洪州知府施压。你现在是戴罪之身,翻案之前,还得回牢里,而牢狱有无数种能让人悄无声息死去,仵作还验不出来的法子。”
杨氏:“民妇怕吗?我在牢里的头两年不肯认罪,他们夹我的手指、用棍子打断我的腿骨,抽打我的嘴巴……大人,您听过压麻袋吗?”
赵白鱼点头。
他在京都府衙门待过,当然知道这是狱卒首选的杀人灭口的法子,在犯人身上压麻袋,限制呼吸,通常两三个时辰就让人犯在睡梦中气息断绝,压根验不出一点外伤。
“我被压过麻袋,也险些淹死在盐井里,九死一生到现在,我还活着,老天也要还我公道!”
杨氏笑着哭。
赵白鱼、暗卫和教书先生三人都沉默地走出院子,送教书先生回家时,特地问他名姓。
教书先生摆手:“无名人氏,问来做甚?顺手帮个忙罢了。”
暗卫目送教书先生的身影消失在绿树白墙后,嘀咕一句:“真这么热心肠?”
“许是公道自在人心。”赵白鱼叮嘱如果杨氏入狱,则让他随身保护。“人被逼到死路,什么都干得出来,我不能让人真的死在牢狱里。”
洪州知府衙门门口的鸣冤鼓一大早被敲响,将睡得正香的管文滨震下榻,形色匆匆跑来开堂,此时门口已经汇聚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啪!
管文滨拍惊堂木:“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杨氏呈上状纸,管文滨看完状纸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使眼色让师爷来看。师爷一目十行看完,心中震惊。
管文滨思索没一会儿就抓起惊堂木拍下去:“大胆犯妇,私逃出狱,还敢告假状、搅乱公堂?来呀,拉下去打二十板子,关进牢里,择日发回吉州!”
“慢。”师爷赶紧拉住管文滨,在他耳边絮絮几句:“大人莫忘了钦差微服私访,说不定就在堂下围观的人群里。”
吓得管文滨抬头就看向围观人群,发现还真有好几个器宇轩昂、面色冰冷,怎么看怎么像钦差的人,顿时急出一头冷汗:“不打了,不打了。”嗓音压低,询问师爷:“没记错的话,这案子是前吉州知府、现任江西提刑使的唐提刑,还有前任提刑使、现任广东安抚使,以及山帅使,经他们的手一块儿办的案子,哪个是我惹得起的?”
师爷:“哎呀,大人!这是吉州的案子,您往自个儿身上揽什么呀!暂时把人收押在牢里,修书一封告诉吉州知府,让他来接手案子,该怎么判、会不会得罪人,都是他的事。”
管文滨一喜:“有理。”
便照流程审问杨氏,但杨氏始终闭口不谈,气得管文滨数次想打她板子,都被师爷拦下来,道她沉默不语却是好事,案子结果如何更牵连不到他身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