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缨又蹲在秦璋膝前,“爹爹的担忧女儿都明白,为了爹爹,女儿也绝不敢拿安危冒险,但爹爹,此案实在重大,去岁第一位死者身死一年,尸首已化作白骨,而他上有父母,下有妻儿,还有个咿呀学步的三岁幼女,这些亲眷皆活在悲痛恐惧之中,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八个,每一个都含冤莫白,如今慈山县县令刚遇害十日,是抓住凶徒最好的机会,女儿有司案使的虚衔,于情于理也不能在京城享闲。”
秦璋欲言又止,秦缨又道:“此番查案与前几次并无不同,只是需要去往慈山县罢了,追缉凶徒的事,自有龙翊卫和当地的衙差,怎么也轮不到女儿,女儿向您保证,女儿必定完好无损归来——”
秦缨语气诚恳,一言一句皆是坚定,秦璋一见便知难做阻拦。
他从前放任秦缨的骄纵刁蛮,可真到了她公义无畏心有担当之时,他却觉酸楚起来,他拉住秦缨的手,又看着外间天色道:“可是这都九月了,天气渐寒,你自小最怕冷的,这一去少说十月才能归来,那时路上必定落雪,你马车里连碳炉都难添,且去楚州需十多日,路上舟车劳顿,日日粗茶淡饭,还有,你不习惯睡外面的床榻,你少时被太后留在宫里,换了床榻便彻夜难眠,你……”
秦缨鼻尖发酸,也握住了秦璋的手,“爹爹——”
秦璋沉叹一口气,“你是真要去?”
秦缨有些不忍,却还是点了点头,秦璋无奈道:“爹爹若真要留你,你也没法子离京——”
听此言秦缨心弦一紧,但很快秦璋道:“但爹爹知道,真要拘着你,便要不合你心意了,爹爹从前不严管你,如今亦不强迫你,你要去可以,但你不可食言,等你回来时,一根头发丝也不能少。”
秦缨高悬的心落地,忍不住将面颊贴在了秦璋手背上,“谢谢爹爹!”
既要隔日出发,便只有大半日功夫给秦缨收拾行装,秦璋带着秦广亲自盯着白鸳几个打点行囊,又吩咐秦广调派人手陪秦缨南下,秦缨好说歹说,才让秦璋只多增派了一个名叫冯聃的侍卫,秦缨与龙翊卫查案,沈珞和冯聃只负责秦缨安危,他二人武功高强,护卫一人自然不在话下。
纵然秦缨打定主意轻车简从,但因此去日久,直至黄昏时分才准备停当,秦璋吩咐厨房晚间设宴时,白鸳想起一事来,“县主走得急,可要告知李姑娘和陆姑娘?”
天色已晚,登门拜访已来不及了,秦缨便道:“此去月余,的确该知会一声,我写两封信,待会儿派人送去她们府上,全当作别了。”
秦缨在晚膳前将信送出,又派沈珞走了一趟谢将军府,待沈珞回来时,便说谢星阑还在与刑部交接,又道:“小人去时谢坚正打算来咱们侯府,他说谢指挥使已经命人前往南沧渡口准备商船,我们明日卯时过半出发,三个时辰便可至渡口登船,而后快行十一二日便可到慈山县。”
秦璋在旁听见,松了口气道:“走水路好,走水路舒坦些。”言毕,又哼一声,“幸而不是崔慕之那厮南下,否则爹爹绝不愿让你与他同去。”
秦缨哭笑不得,亦明白向
来走陆路的谢星阑为何选择了水路,她眉眼微柔,与秦璋用了晚膳,又陪他往经室小坐了片刻,秦璋念她明日要晨起赶路,早早将她送回清梧院歇下。
一夜无梦,第二日秦缨天不亮便起了身,用完早膳,秦璋看着侍从们将几个箱笼搬出了府门,时节已入深秋,凉寒沁人,秦璋理了理秦缨肩上的月白斗篷,沉声道:“爹爹送你出城去。”
秦璋形容略显憔悴,秦广轻声道:“侯爷彻夜未眠,实在放心不下县主。”
秦缨自觉惭愧,“爹爹不必送女儿出城,到了城外反添伤怀,女儿走后爹爹好生歇息。”
秦缨话音刚落,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忽然在侯府外响起,秦缨和秦璋纷纷意外,自中庭而出,往府门处走去,刚走到门口,便见湛蓝晨曦之下,谢星阑一袭玄色武袍,带着七八扈从,通身干练地停在了侯府外。
谢星阑下马上前,抱拳道:“侯爷——”
秦璋打量着谢星阑,只见其神容肃穆,虽是年纪轻轻,却老成持重不显山露水,便握着秦缨的手道:“此番南下路途遥远,还请谢指挥使对缨缨多加照拂,无论差事办得如何,不可令缨缨受半分折损。”
谢星阑波澜不兴地扫了秦缨一眼,“请侯爷放心,县主乃奉御令为朝廷办差,我必尽心护她周全。”
见他颇为诚恳,秦璋自是满意,秦缨这时也替秦璋拂了拂袖袍,“爹爹安心,女儿走后,爹爹修道时要顾念身体,待京城落雪之时,女儿便回来了。”
再多不舍,也终有一别,秦璋深吸口气,打消了送秦缨出城之念,只看着她上了马车,车轮辚辚之时,谢星阑又在马背上道:“侯爷不必太过担忧,我必将云阳县主完好无损地送回来。”
秦璋颔首,“拜托谢指挥使了。”
蹄声轻扬,谢星阑催马跟在渐行渐远的马车旁侧,车窗的帘络掀起,秦缨探出脑袋,不断朝秦璋挥手,秦璋唇角微动,一声“缨缨”刚出口便被晨风吹散。
只等到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秦广才在旁劝道:“回去歇着吧侯爷,这样熬着太伤身,您若是病了,县主回来老奴可没法子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