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宸雇的船就停在往日叶眉进城的码头边上,说是“小船”实际上要比高三爷家的要好上许多,船上有专门的艄公,船舱内干净宽敞,两排相对的座位中间还放着个烧木炭的小火炉和一张小桌子。
在船舱坐好后大河婶子都还不忘抱怨,“阿眉,把小院托付给春兰合适吗?你啊,就不该跟着我奔波这一趟。”
“婶子,现在的高家还是我家,不回去看看又怎么安心。”叶眉知道大河婶子既担心秘方被春兰识破,又担心自己身子有个万一,也知道她实际上也是借说话来掩饰心急如焚,便放轻松了语调换了话题和大河婶子说起别的事来。
陆安染大概是有陆宸的警告,对着叶眉好几次欲言又止,直到小船走出了许久,叶眉都找不到话和大河婶子聊了才眨巴着眼睛唤了声,“叶姑姑,今天回去你还会做好吃的吗?”
这孩子之前在叶眉家里吃过糖醋排骨、炸土豆条等小零食,后来跟着叶远去过展家的小院子又吃过好几样美味又补钙的吃食,现下见了叶眉脑海里就剩下各种美味了。
“小安。”陆宸警告地低喝了一声,“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吃。”
“都说民以食为天,陆先生别责怪小安,我也时时刻刻惦念着吃东西呢。”叶眉打开了身边的包袱,拿出个特意让高大河做的攒盒,九个格子分别放了四五种如红薯条、豆干、五香花生这样的零嘴,示意陆安染吃也示意陆宸看。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良药。虽然,叶眉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伤的,但随着时间一天天溜走,和展云飏的交集渐渐被日常琐事所取代,从开始时不时想起他独特的声音到现在几乎将人给抛之脑后,她怀孕已四月有余,常常会觉得肚子饿,更是将精力都放在了孩子自己和腹中孩子身上。
住在展大奶奶提供的小院,各种便利不用白不用,前些日子便教着大河婶子做了许多小零嘴,不但她喜欢吃,展家的那些人也都喜欢吃,叶眉还打算试吃一段时间后让大河婶子捡着两三样简单不费本钱的做来挣些零散钱。今日虽然着急着走,她可没忘记为留在高家屯的另外几朵花带了好些,但凡做吃的人都是喜欢看别人捧场的,叶眉也不例外,自然不吝于拿出来分享。
“陆先生也吃些。”上船后,叶眉想要给船资,却被告知早已被陆宸付清了。船舱中光线有些暗,她一直看不清陆宸的表情,又有大河婶子在,她都没好问陆宸为什么会这么帮她。当然,她根本没往别处想,毕竟,陆安染虽是带着个儿子的鳏夫,但丰神俊朗温润如玉,在半山书院做先生一个月的福利待遇也堪比普通五口之家半年的嚼用,可是黄金单身汉样的存在。
而她呢,未婚失贞还身怀有孕,沉塘不死已经是她最幸运的事情了,哪还能“染指”谪仙一样的陆先生呢。想来想去,她觉得应该是看在叶远的面子上吧。按照陆宸的说法,叶远可是他在半山书院教书四年来遇上天赋最好的一个,若是秋闱能中秀才想必陆宸会有极大的成就感吧。
其实叶眉完全猜错了!陆宸之所以如此上心还真是为了她。陆宸之所以总是一副温和云淡风轻的样子是因为他经历了人生中太多的大悲大喜,唯今只愿教出几个得意门生,让儿子平安喜乐地长大。叶眉自觉长相一般身世惹人厌憎,殊不知她长相本就极好,言行举止中不见一丝村妇的唯唯诺诺,亦无陆宸见惯的那些自诩千金小姐的任性娇蛮或是装模作样。她通身透着一种自信飞扬洒脱,让人由心想要亲近她,了解她。
最终,陆宸没抵住她坦然期盼的目光,从攒盒中取了两根豆干放口中慢慢咀嚼。没忘记自己这么殷勤做主要的一点,她是这么多年来小安第一个喜欢的女子,喜欢到随时随地都能提及她,若是能有这么个自信明媚的女子陪他长大,柔娘九泉之下一定会很欣慰吧。
高家的房子是被火烧了没错,但却不是大河嫂子和叶眉想象中那样整个院子都被烧。而是以院子中间高大河和高小河分家后起的围墙为界限,属于高大河的这边几乎焚烧殆尽。新建的两间草棚和叶眉、高金花姐妹睡觉的屋子烧得最惨,几乎只剩下一片黑灰,唯有紧靠着高家正房堂屋属于高大河夫妻俩的那间屋子情况要稍好一些,只是屋顶的茅草和房里的家具烧没了,四面墙也满是火灼后的焦黑。
“你回来干什么?”叶远看到叶眉后下意识皱了眉头,口气虽然恶劣,却是第一时间将地上那些碍事的东西给拨到了一边。
“怎么回事?”叶眉瞧见远处小河媳妇正坐地上撒泼,高小河也正和兄长拉拉扯扯红着脸不知道说什么。
“事情很奇怪。”叶远和陆宸打了个招呼后给讲起了他知道的情况。
昨天早上,高大河赶着牛车带家里四个女儿去丈母娘家吃酒席,下午高大河爹娘带着高小河家小孙子也回了娘家,家里就剩下高小河夫妻。结果今天一大早村里人便发现高家的房子被烧得面目全非,高三爷便派了人分别通知高大河夫妻俩,派去盛州府的人是高翔,找不到大河婶子在哪但却想起来同样住高家的叶远在半山书院念书,这才灵机一动去书院找了人。
正是开春,乡下的空气中都带着几分湿气,这样的天气房子能够烧起来还烧得这么彻底真是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高大河夫妻俩住那间寝室就像是个分界线,右手边属于高大河家的房子烧个彻底,左手边却是连屋顶茅草也没受多大波及。听着耳边大河婶子突来的尖嚎和高家几朵花的哀哀哭泣叶眉心里堵得慌,不顾叶远劝阻,迈步在一片焦黑还散发着微微热气的院子里走了一圈,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最后站到了还在地上盘腿坐着的小河媳妇身边。
“小河婶,听你的意思大河叔家还得赔你银子?”
“怎么,不该吗?”小河媳妇人生得一脸横肉,和人争抢从来不怯,但现下她对上叶眉眼神的一刹那还是没忍住别开了脸,有些色厉内茬。
叶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在小河媳妇袖子下露出来的金手镯上一扫而过,转头唤了一旁的高大河:“大河叔,我想你还是去请高三爷和族老们来一趟好些。陆先生,既然都劳烦你跑这么一趟了待会儿少不得麻烦你做个见证。”
“高三爷刚走。”高大河有些困惑,乡下火烧房子的人家不是没有,大家最多当个稀罕事来看,可为什么叶眉的神色有些奇怪,还要请陆先生见证,见证什么?
那厢大河婶子毕竟和叶眉相处了些时日,心头一跳,狠狠剐了小河媳妇一眼,中气十足地喝道:“阿眉让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大河婶子就是对叶眉有着一种盲目的崇拜和信任。